黑猩猩是自然界中和我们关系最为亲近的物种,但只要我们观察一下它们的手部,就不难发现二者之间的差别。黑猩猩手掌的部位更长,这使得它们的四指可以像钩子一样方便抓握,这是它们长年生活在热带雨林中而被筛选出的性状,毕竟在树枝间闪转腾挪之际,指尖和树枝之间的一寸之差很可能就意味着生死之别。但是,这种修长的手掌也带来一个麻烦,那就是黑猩猩的手很难像人类的手那样握成紧凑的拳头,因为它们的拇指和其他四指的距离相对更远一些。所以,黑猩猩在搏斗时更依赖尖牙、掌击和撕扯,而不是拳头。
人类就不一样了,相对于黑猩猩,我们的手掌更短,拇指可以紧紧地箍住食指和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再蜷缩起来,使得手掌被肌肉约束成了一个紧凑的拳头。当这样的拳头痛击在对方身体上时,力量会集中在拳峰,越小的接触面积意味着越大的压强和力量。我们之所以拥有这样的手部结构,是很多因素(如持握工具等)共振造成的,但其中暴力行为的筛选或许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在进化历史中,那些手掌过长的人类个体,由于无法握紧拳头(当然他们也没有黑猩猩那样的尖牙),所以在搏斗中处于下风,而在资源匮乏的环境中为暴力所压制便意味着失去延续血脉和基因的机会,因此,那些手掌过长的个体逐渐消失,而剩下的人则握紧双拳走到了今天。
这实在是讽刺,我们本以为人类之所以与众不同,在于我们可以用双手创造,但实验室里的数据表明,我们的双手同样适用于毁灭彼此。
匮乏带来暴力,我们引以为豪的双手却有着更适合释放暴力的结构,这再一次证明,是匮乏塑造了我们。人类若想继续进击,要做的并不是向彼此挥起拳头,而是要向大自然挥起拳头。
火焰就是人类的拳头。
让我们想象这么一个情景:大约50万年前,北京郊区的一个傍晚,乌云低沉,风起荒野,气压的骤变预示着一场暴雨的到来,几个北京猿人正朝着龙骨山的洞穴走去,如果被大雨淋湿,他们就很有可能会病倒,而在旧石器时代,病倒往往意味着变成一具枯骨或者野兽的粪便。在他们马上就要走入洞口的时候,整个天空突然亮了,紧接着一声响雷,远处山坡上的一棵枯树在雷击之下化作一团光明。
其中一个北京猿人看了看走入山洞的同伴,又转头看了看那山坡上的光,远处的光芒在他的瞳孔中跳跃闪烁,他下定决心要去看看那里发生了什么,于是他嘴里发出呼呼声,迈开双腿跑向了远处的山坡。
下雨了,沿着洞口而下的水滴渐渐连成了线,洞外的世界在雨声中变得一片朦胧,就在洞里的几个北京猿人因为寒冷而蜷缩在一起时,一团微弱的橙色光亮出现在洞口不远处。渐渐地,那团光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紧接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同伴从雨雾里闪了进来,手里举着一根木棍,木棍的尖端,有一束光在跳跃着。
那是火。
有考古证据显示,北京猿人在他们所生活的旧石器时代就已经掌握了控制火的能力。他们很有可能是从自然界中采集到天然火,然后小心翼翼地确保火苗不会熄灭。周口店山洞中6米左右的烧土层就是证据。
火对于人类来说极其重要,自掌握用火开始,人类得以用极端的方式释放物质里的化学能,这让人类在饮食和活动区域上都有了前所未有的突破。
比如饮食。人类作为一种大型灵长类动物,其实并不适合过量地进食生肉。因为生肉主要由蛋白质构成,蛋白质进入人体的消化道后会被一些蛋白酶分解成肽链和氨基酸,最后在小肠被人体吸收。可是不同的蛋白酶在分解蛋白质时需要找到自己能识别的氨基酸序列,才能将链条打开,就好像把很多手铐首尾相连铐在一起串成一个长链,而特定的蛋白酶就是特定的钥匙,只能通过解开手铐链中某一把和钥匙对应的手铐,才能切断这个链条。这并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当大量的蛋白质涌入消化道之后,蛋白酶面临的压力陡增,忙不过来时它们就会漏掉一些蛋白质。偏偏在这时候,肠道里的微生物又过来捣乱。它们按照自己的方式将蛋白质分解成氨类毒素,这些毒素进入血液后会使得血氨浓度猛增,进而扩散进大脑,使人眩晕、恶心、呕吐,甚至死亡。
怎么缓解这个问题呢?让蛋白质进入身体之前先进行一定程度的分解就可以了。比如用火加热,这样一来,蛋白酶的压力就小得多了,蛋白质中毒的概率也随之降低,而且在人类使用火焰之后,加热食物渐渐形成了行为习惯,这使得消化道的压力大大减小,人类的肠道进一步缩短,“基础建设”中节省下来的营养和能量再一次投入“精神文化建设”,大脑便有了进一步变大的可能。
事实上,火焰带来的福利远不止如此,加热食物可以有效地消灭其中的微生物和寄生虫,毕竟生食和熟食的卫生水平是无法相提并论的,这大大降低了人类被感染的概率。
寄生虫会极大地消耗人的精力和营养,这在食物本来就匮乏的旧石器时代对人无疑是雪上加霜。火的使用缓解了这个问题,高温可以很大程度地消灭寄生虫和有害微生物,大大地改善古人类的生存环境。由此可见,匮乏不仅塑造了直立人的肉体,还塑造了他们的行为。
当然,火焰也成了直立人手中的有力武器。一个落单的北京猿人如果在野外突然遭遇大型食肉动物,那么他很可能会变成这个大型猛兽的粪便:但如果他手里拿着一根熊熊燃烧的大树枝,局面可能会完全不同。发出橙色光芒的火焰在直立人手中的树枝尖端妖异地跳跃着,稍微一靠近,猛兽的皮肤就会产生难以忍受的灼痛,同时火焰还有可能趁机爬上猛兽的皮毛,让它们痛不欲生。可以说,火焰的使用,让人类和大型野兽之间的力量对比渐渐发生了扭转,在之后数十万年的时间里,自然界越来越多的动物学会了敬畏这种被人類所掌握的神秘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