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有一本叫《学习的革命》的畅销书在国内刮起了一阵“记忆旋风”,那会儿我刚刚上高中,还记得老师给我们推荐的时候,眼睛里放着光:“这本书可以教会你一天之内如何背下4本书!”很快,大家人手一本,里面的内容早就忘记了,但在我的印象里,它甚至都没能成为我们战胜高考的金钥匙,更别说要指导此后的人生道路了。
通过一些匪夷所思的技巧和重复性训练,教会人们一点快速记忆、算术或写文章的套路,进而鼓励你成为聪明的伟大人物,甚至天才——这样的把戏,在过去的数十年里,不断在我们的生活中上演。从早期的特异功能、气功治病,到后来的珠心算、速记、即时作文、右脑开发等等,形式五花八门,但都高举着科学的大旗。
记忆力培训是最近几年才兴起的科学培训中的一个分支。出生于伦敦的托尼·伯赞有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身份,他自称拥有心理学、语言学、数学等多个学位,喜欢玩皮划艇,甚至还写过4000多首诗歌。这其中,最“闪闪发光”的头衔是——“世界大脑先生”,他发明了一套名为“思维导图”的方法,并为此出版了80多本畅销书,到世界各地去演讲。
画一张思维导图并不难,你只需要拿一张大点儿的白纸,准备十几支各种颜色的彩笔,把你看到的关键词在纸的中央写下,由此再派生出零零散散的枝丫。之所以要用彩笔,是因为伯赞先生说,色彩更利于对大脑皮层的刺激,让人记得更牢。虽然他多次强调,这种方式是为了让人更好地思考,但不可否认,其更根本的意义还是为了便于记忆。
记忆,当然也无可指责。它是我们学习知识的基础,是我们日常生活的基础,但是,把记忆放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去考量,却值得讨论。1990年,伯赞结识了国际象棋大师雷蒙·基恩,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创办一项考验人们记忆力的比赛,世界脑力锦标赛由此诞生。
这项比赛最大的意义是,创造了一些不知所云的纪录。比如一个人对数字和扑克牌的短期快速记忆,由此诞生了很多所谓的“记忆大师”。如果把它当作一项自娱自乐的脑力极限运动,也就罢了,但问题是,这种记忆术,很快就和成功学以及应试教育走在了一起。各种培训学校随之而来,他们宣称可以让你的孩子在1小时内背下《赤壁赋》,以便可以在期末考试的时候得个好成绩。
另一种对记忆的崇拜,则来自我们对自己大脑的好奇,为什么有的人比我聪明?为什么有的人能够成为科学家、成功人士,而我不能?让自己的大脑变得更强大,这是大众的普遍期待,也是江苏卫视“最强大脑”节目创造高收视率的群众基础。我们为电视上那些快速辨认指纹、斑点狗乃至鸡蛋的记忆达人发出惊叹,那是因为,潜意识里我们也想成为那样的人。只是,记忆真的与智慧有关吗?
实际上,我们对大脑的认识被明显夸大了。比如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儿童大脑的发育是个漫长的过程,一直到2013年下半年,才有比较扎实的论文,论证了音乐训练对老年人延缓智力衰退有作用。回头想想,那些拍着胸脯说自己可以为你的孩子开发大脑的人,是不是有些可笑?
在采访中,一直困扰我的一个问题是,炼成所谓的“最强大脑”,到底有何意义?复旦大学脑科学研究院的翁史钧副教授的回答,在某种程度上揭开了我的疑惑。他说:“大脑真正的价值在于,我们掌握知识,认识客观事物,并运用知识解决现实问题的能力。记忆是这一切的基础,但纯粹的记忆并不构成价值。”在谈及大脑的创造性问题时,华东师范大学心理与认知学院的郝宁教授也强调了这一点:“衡量创造性思维的两个标准,不仅看原创性,还要看其价值何在。”
专门研究神童现象的美国心理学家泰伦鲍姆(Tannenbaum)提出过一个理论,他依据社会的需求区分出四种类型的才能:第一种是罕见的才能,指人类社会总是需要但一直短缺的才能,他们能使人类日常生活变得更加舒适、安全、便利和进步,比如爱迪生、富兰克林、爱因斯坦等具备的才能;第二种是过剩的才能,指能够将人类精神文明带入新的高度,但对日常生活的延续并非必要的才能,比如艺术家、文学家,缺了不行,多了也无太大必要;第三种叫定额的才能,专门指具有专精技艺以产出社会所需产品与服务的才能,比如工程师、会计、律师的才能,他们占据了大多数;最后一种叫异常的才能,例如,有些人具有超常的心算能力或奇特的记忆能力,但这些才能对社会发展并不具有特别的价值。
从这个角度来看,对最强大脑的崇拜,更像一种大众文化的流行符号,与科学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