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甘肃送兵,下了火车又坐上去清水县的汽车,一路辗转。走在去往兵家的土路上,我们已饥肠辘辘。这路上连家饭馆也没有,没办法,我们只好走进村里,敲开了一户人家。
这一家只有爷孙俩在家,孩子六七岁的样子,满身是土,爷爷穿着羊皮袄在晒沙棘。我们说明了来意,老汉把我们领进屋里,倒上两碗开水,端出几个馒头和半盘土豆条,跟我说:“晌午吃的就剩这些了。”我一看,饭菜都是凉的,便说:“大爷,给做点热的吧?”
“热的?”老汉看看我,犹豫了一下,“热的就要收钱了!”我说:“大爷,你放心,不会亏了你。”老汉又犹豫了一下,说:“羊肉吃得起?”我说:“行,就做两碗羊肉汤吧。”老汉看我答得这么爽快,好像哪里不放心,又说一句,“吃羊肉可不便宜。”我说:“行,你放心做吧!”老汉“哦”了一声,牵着孙子的手就走,走了两步又转回头来,说:“还要两个饼子吧?”我觉得老汉有些啰嗦,便说:“行行,一切大权交给你了,怎么做都行。”老汉又“哦”了一声,才领着孙子进了柴房。
约莫半个钟头,老汉端上来两海碗羊肉汤和两个厚厚的饼子,我们实在饿急了,扑扑嗒嗒就吃。老汉则坐在一边抽烟袋,抽一口看我们一眼,然后塌下眼皮再抽,抽了十几口,突然声音很高地问我们:“羊肉汤味道咋样?”我们说挺好的。他吸了一口烟,继续垂着眼皮说:“我这汤虽不比集上卖的,料子可是放全了的。”停了停,又把眼皮塌下,说:“肉还行吧?”我们说还挺多的。他依然不看我们说:“这羊肉在集上两碗也放不完。”过了一会又问:“馍还行吧?”我忽然明白了,老汉这是在委婉地谈价格,我说:“大爷,您老人家就不用绕弯子了,您说个数吧。”老汉笑了,在脚上磕磕烟锅,说:“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就不客气了,两个人六块!”他用手比画着,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六块?”我忽然有点转不过弯,我本以为老汉很会做生意,并做好了应付“挨宰”的准备,谁想这个“天文数字”原来只是“六块”,六块说实在的有点太少,单就这么一碗货真价实的羊肉汤起码也要值上十元钱。我正欲说些什么,我的兵用肘捣了捣我,示意我:我们现在是买方与卖方。
一碗羊肉汤吃得浑身直冒汗,没有零钱,拿出十元的票子让他找。老汉接过钱在太阳下照照。他照什么,我似乎明白又不明白,只是有点忍不住想笑。
大概认为钱是真的,老汉把钱揣进怀里,然后就浑身摸。没摸出钱,摸出一个塑料袋,抖了抖,到筐里装了满满一袋沙棘递给我,说:“钱都让娃子他爸给锁起来了,用这袋沙棘顶你看行不?”我有点发懵,我的钱怎会这么值钱了,十块钱吃了一顿饭还拎回这么一袋沙棘,吃饭是小事,可这沙棘是名贵药材呀,在药材市上一斤起码也得上百元,这一袋少说也有一公斤。我想老汉会不会把票子当成一百元了,连忙提醒他:“我可给了你十块钱呀。”
老汉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嘿嘿笑,然后声音低了许多,说:“我知道我知道,可我算了算你们也亏不了多少,也就是一块两块,我用驴车再送你们一下不就行了……”我有些愕然,再想说些什么,我的兵已在我背后狠狠地拧了一把,这兵,我真想一口把他吃了!不过,也许我们真的是纯粹的买方与卖方。
坐在老汉的驴车上,一路和老汉谈得很投机,兵也和老汉的孙子逗得很开心。我见老汉的一只手揣在怀里,以为他冷,便脱下一只手套给他戴。老汉不要,把手抽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又把手揣进了怀里,再抽出来时,那张十元的票子也拿在他的手上了。他边把钱塞向我,边说:“不能要不能要,都成朋友了哪还能再收你的钱!”
我不知道再怎样用脑子思考了,只是条件反射似的把钱再塞给他,说:“大爷,没有多给你,收着吧!”的确是没有多给他。我这一让,他反而更来了劲,一下直直地塞到我怀里,拒绝着:“不行不行,哪能收朋友的钱!”我再塞给他,他又塞过来,直到最后我塞到他怀里并用手捂住他的手他才作罢,然而嘴里却不停地说:“真不好意思,都成朋友了还收你的钱……都成朋友了还要你的钱……”
听着这声音,我真的再也不知该怎样表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