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方便工作生活交流,学校建立了一个教职工交流群。杨教授也在交流群里,但从不见她发言。今天刚上线,却见群对话框里全是杨教授的虚心发问。原来,杨教授在宿舍楼的晒台上邂逅了一床绣有“喜结良缘”的红被套,此后,她念念不忘,也想照着买上一床。几个相熟的老师打趣她,难不成,寡居多年的人将迎来第二春?杨教授不恼不怒,句句实诚:是唯一的儿子要大婚,她琢磨着,那样绚烂得仿佛即将燃烧开来的火红是极好的征兆,一如“瑞雪兆丰年”,最好的,总要寻了来,给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自选书店里,我不止一次看见那位身材瘦小,佝偻着腰背蹲在角落里翻书的中年男子。男子奇瘦,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弓腰蹲地,远远望去如一尾营养不良的虾。但男子翻书的动作熟稔、小心翼翼,他表情专注,注意力集中,以至于身边有无数不解的目光对他行注目礼,他仍无知无觉。走近男子,才看见男子还带了纸和笔,洁白的纸上,密麻工整的,全是练习题。而他翻的,是初三年级最新的试题册。
书店的工作人员说,男子是附近工地的民工,也是店里的“常客”。他常来,却从不买书,每次都带了纸笔,把试题册的模拟题一行一行地抄下来,带回家。他家有女初长成,就在工地附近的民工子弟学校念初三。试题册的版本更新太快,品种繁多,男子微薄的收入自然没钱为女儿买学习材料,但女儿的功课不能落下,索性,不出工的时候,他便到书店抄试题册的习题和答案,回家让孩子练习。
新生报到的九月,正值酷夏。大学校园里车辆往来络绎不绝,送行的父母亲把子女送进了大学校园仍不放心,夜幕下,新生宿舍楼下的架空层或坐或卧或低声闲谈的,全是奔忙一天已疲累不堪的父母亲。最壮观的是,熄灯时分,当宿舍楼的高谈阔论声随之戛然而止时,架空层的父母亲们几乎不约而同地快步到人行道往上仰望,屏息静听,直到确认楼上的孩子安然无恙,这才放心地返回原地。那一夜,他们就着地上的草席、靠椅,或者停在楼下的坐骑过一夜。
起初我很不解,问那些翘首仰望的父母亲们为什么宁愿在楼下挨一夜,也不愿到学校的招待所睡上一觉?一位因为缺乏睡眠而眼圈发黑的母亲说,孩子在家生活习惯了,如果不适应,楼上喊一声,他们在楼下便可以第一时间照应到。我这才恍悟过来,学校的招待所离学生公寓楼足有两公里远。两公里其实不过二十几分钟的路程,但在父母亲看来,却远到足以让一颗惴惴的心放不下来。
想来,世上各种爱,最是父母爱,至深、至诚,天增岁月爱增寿。
我不知道是否有人的青春年少与我一样,敏感、倔强、虚荣心极强。那时候,我在镇上的中学寄读,每次到镇上赶圩,母亲都会转道到学校看我。每次来,母亲都会给我带热乎乎的鸡蛋饼,或者一杯浓稠的面茶。面茶类似今天的芝麻糊,那是我的最爱,可是因为母亲看来寒碜的长相和穿着,我一次次找了各种借口拒绝她,甚至,每次去校门口见母亲,我防人如同防贼。但母亲并未记心里去,她给我们姐弟的爱,始终一如既往,即使在父亲猝然离世的那段最疼痛的日子里,她悲伤欲绝得如一管寂寞残破的长萧,饭点一到,她仍会边抹着哭肿的泪眼边为我们烧饭做菜。
母亲自有她的伤口在汩汩流血,但在子女面前,她从不会轻易喊疼。在她看来,岁月会老,但爱须日渐强壮,她必须是那一面可以遮风挡日的墙,风雨剥蚀倾轧不倒。
而普天下的父母亲莫不过此。那是在天翼阅读里被一转再转的小故事:他将三岁多的女儿藏好,嘱咐道:“待会看到什么都别动别出声,爸爸在演电视剧呢,别怕啊。”“又是你,说了这不准摆摊!你聋了吗?”几个大汉上来就砸,他没几下便被打倒在地,回头忍痛对着女儿藏身处微笑。女儿高兴地拍着手小声说:“爸爸,你演的可真好。”
许多时候,爱也是会伪装的,但不管怎么伪装,总阻止不了它的肆意绵延和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