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个全新的我
严格说起来，这件事妈妈应付得挺好。当然，波特先跟她说了好久，最后才让她见我。我觉得他似乎运用了他的影响力。我曾听见他在某个时刻提高了他的嗓门说：“你不准这么做！”
无论是不准做什么，她并没有回嘴。我不得不承认，若是没有波特站在我这边，事情一定更糟糕。等妈妈终于进到我房间来时，她掩饰不住她的失望，但也没有啰嗦。她发出一声可怜的啜泣，随即把我搂在怀里。
“等我们把头发剪整齐，你再回学校上课。”她说道，仿佛我的头发才是问题似的，“我不会让那些小孩笑话你的。”
“妈妈，我要谈谈爸爸的事。”我迅速说道，免得我又胆怯了，“我们从来就没有谈过他是……怎么死的。我是说你和我……我们都没谈过。”
她的脸上掠过一阵钻心的痛苦。我几乎要把话收回来了，可是她说话了。
“他自杀了，姬赛。”
她的声音轻得有如耳语。
“他朝自己的脸开了一枪。有什么好说的呢？我们没有谈是因为无法忍痛去谈。比方说你做的那些噩梦……记得你怎么说的：‘为什么我看不见它的脸？’
“你没法子面对真相，这就是原因。那天你在窗口看到的，是一件很悲哀很悲哀的事。事发之后，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可能跟以前一模一样了。”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大声说道，“为什么？”
妈妈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搜寻恰当的字眼。
“当时他非常沮丧，无法接受自己的毁容。记得吗？”
“我记得他在那次火灾之后有了疤痕，可是他是我的爸爸。我爱他。我永远都会觉得他和以前一样英俊，一样了不起。”
“可是你仍然生他的气，是不是，姬赛？”
“对啊，我真的很生气。”
“所以你才剪掉头发？”
“我想是吧。我大概是想报复他做了一件那么对不起我们的事。不过还 不只是这样，妈妈。我不知道能不能解释清楚，但我觉得自己是隐形人。这头头发好像是面纱还 是什么的，把真正的我给遮住了。”
我在妈妈的脸上寻找一点儿会意的迹象。她突然间也露出一副迷茫的神色，跟外婆一模一样。
“美女以前也说过同样的话，”她柔声说道，“她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隐形人，没有人看得见真正的我。’”
“妈妈，你对我失望吗？”
“不很失望。为了守住对你爸爸的承诺，结果却造成我们母女很大的负担。”
“我们的外表为什么对他那样重要？”我说。
“恐怕外貌对你爸爸来说是太重要了，”妈妈说着，叹了一口气，“所以脸上的疤才会对他造成莫大的打击。”
“你想我会不会有一天不生他的气了？”
“会的，你过一段时间就会原谅他的，就像我一样。”
后来外公也到我房间来看我，还 带给我一块巧克力蛋糕和一杯牛奶。他甚至不提我的头发，但他告诉我说，梧罗赏了欧伯恩一顿暴打，而且也该有人好好儿教训他一次了。我们都以梧罗为荣，但我们决定保守这个秘密，因为这种事是不能走漏风声的。
从那天开始，梧罗因为在学校打架而被罚禁闭。他只能去上厕所、吃饭、上教堂与上学。不能接电话，也不准有访客——对梧罗来说，这才是最可怕的。
由于剪了自己的头发，我自愿接受同样的处罚，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反正想躲起来，另一部分是为了表示对梧罗的支持，因为他曾试图保护我不受到伤害。
头一个晚上，我仍深陷于悲伤之中。它像某种可怕的寄生虫似的盘踞在我的胸口，以我的悲痛作为养分。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变老了，泪水会没来由地突然涌出，来得毫无预警。我一整夜 翻来覆去，第二天醒得很迟，那天是星期三，没有人来打搅我。
当天晚上，波特安排带我上老柯的理发店去剪头发，而且挑打烊的时间，这样才没有人会看见我。
“姬赛，别担心，”我坐上理发椅的时候，老柯一边拍拍我的肩膀，一边说道，“我想我可以剪得看起来不那么像狗啃的，不过会变得很短。”
我耸耸肩，不知道波特是怎么跟他说的。
“你真把自己修理了一顿，是不是？”老柯继续说道，“希望你哪天可别生我的气才好！”
老柯对波特眨眨眼睛，然后开始动剪刀。等他剪完，他把我的椅子转向镜子。
我吓了一跳，看着我的是另外一个人——头发是很短了，不过还 没那么糟，只是和原来不太一样罢了。
“或许你不相信，”老柯亲切地说，打断了我的思绪，“在纽约那些时尚的杂志里，就看得见这种发型呢。他们管它叫作嬉皮头。”
“也许我们会带动一股风潮呢，老柯。”我说着，觉得有一丝飘飘然。“每个人都想剪一个李姬赛头。”
“对啊，姬赛的嬉皮头！”老柯说。
“或者是老柯时尚剪！”波特开口了，“我们替你在‘回声’上登个广告。”
“‘回声’而已？”我加入了，“只登当地的报纸而已？我们替你登在布利斯 托的《先锋报》上！”
“别停在那里不走了！我们登《纽约时报》岂不更好？”波特说。
波特和我一起笑了。想想看——我和波特。
我们当然是在开玩笑。可是等我再度一个人的时候，不禁开始想象自己明天回到学校时，有那么多人盯着我看，又是一大堆问题。大家对着我指指点点，或是在我后面窃笑不已。我该如何解释？我该说什么？
我对整个痛苦的考验恐惧极了，这才开始为剪掉头发感到后悔。我就像美女阿姨一样，把自己逼到了一个死角。滑稽的是人们总爱拿我与她相比，如今我自己却这么做了。冲动——古太太就是用这个字眼数落美女阿姨的。没错儿，你可以说我确实做了一件很冲动的事。
这时，一个计划渐渐在我新的发型之下成形。我让自己陷入困境，如今就该救自己脱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