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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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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去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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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去教堂

“噢,姬赛,你真的好美!”

次日一大早,梧罗一眼看见我盛装打扮准备上主日学校时这么说道。他正坐在外婆的前廊上读星期天的报纸,一看见我走来,手上的报纸也掉了。

我忍不住露出微笑。

我头上戴的是那种小小的帽子,上面罩着一层刚刚遮住眼睛的纱。它和我的新连衣裙一样是粉红色的,我的连衣裙有长长的、愈来愈尖的袖子,两边都有暗褶。我穿了一双一英寸高的粉红色高跟鞋,当然,我也像每一个有教养的女孩子一样,戴了一双白色手套上教堂。

“你自己也不差啊,表哥!”我一边对他上下打量,一边说道。

他穿的是一条新的长裤和一件好看的蓝色衬衫,又打上一条相配的领带。

“我以前从来没有打过这个,”他摸着领带说道,“不过这样也蛮好。是外公帮我打的。”

“准备走哕!”我说。

我们一起神气十足地跨步上街。

矿渣溪上游有一家美以美教派与浸信会的教堂,山区还 有各式各样衍生出来的教会,不过按照妈妈的说法,加煤镇上只要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只会参加长老教会。那是最大也是最好的一座教堂。它有个高高的尖塔,尖塔里还 有一座钟,每到星期天的早上11点,或是什么特殊节日,钟声便会响起来。你在好几英里外就会听到那钟声在山峦间回荡,你也可以想象大伙儿无论芷在忙什么事,一定都会停下来倾听。

我念的主日学校班上大概有十个小孩,年龄为11到12岁,也就是说我们正卡在中间,觉得自己不属于任何一方——既不是妙龄的青春期,也不是小小孩。

有些人像欧伯恩一样,已经长得飞快,比其他人都蹿高了一头。有些则像李威利与李玛丽,是纯粹的矮个子。中等个儿的就像我和梧罗。不过问起问题来,可没有一个小气鬼,梧罗回答得疲于奔命。每个人都同时发问。

“你和杜家人住在一起?什么时候的事?”

“你几岁?”

“你可以同时看两个方向吗?”

“你跟姬赛长得一点儿也不像。”

“那条领带多少钱?”

“你相信上帝吗?”

对最后一个问题,梧罗答道:“相信,我还 见过他一次。”

“你见过上帝?”他们都说,“骗人,你才没有!”

“我有。而且,你们知道吗?他会打喷嚏,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不懂。梧罗又试了一次。

“你们知道吗?他的名字叫耶和华。”

“上帝的名字才不叫耶和华!”

“他当然叫耶和华,”梧罗说,“在上帝的祷告书里就是这么写的——‘你的名字是耶和华’。”

这下他们懂了。

没有人问梧罗任何有关美女阿姨的事,我推测他们并没有想到其中的关联。等我们的老师康太太走进教室之后,我把梧罗介绍给她,她让他有受到欢迎的感觉,但也不问他任何问题,便直接讲起课来。

那个星期天,长老教会给中级班的教材是有关耶稣治愈病患的部分,我们读的是《新约圣经》,然后讨论。

“各位同学,”康太太甜甜地说道,“生病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但我们偶尔都会生病。有时候我们甚至会病到以为自己会死掉。你们有没有遇到过任何病得很重很重的人?”

大约有四个人举起手来,包括梧罗在内,但我实在想不到任何病人。

“有没有哪位小朋友愿意告诉大家一个病得很重很重的人的故事?”康太太问。

这时只有一个人把手举起来,那人就是梧罗。

“很好。你是叫梧罗吗?”康太太说。

“是的,老师。”他礼貌地回答。

“梧罗,愿不愿意到前面来?”

梧罗走到全班的前面,我吃惊得不得了。每张兴奋的面孔都转向他,好奇地想听听这位新来的男生要说些什么。

“这个故事和柯巴克有关,”梧罗开口说道,“他生了一场很重的病……嗯……我跟你说,真的很重很重。他的肚子变得愈来愈大,愈来愈大,大得像个西瓜似的,可是他身体的其他部分却一直瘦下来。最后巴克不得不去看医生,而那医生说:‘巴克,你肚子里的绦虫之大,是我连听都没有听过的。它就蜷曲在你的肚子里,吃掉你所有的食物。’

“许多医生想尽办法要杀死那条绦虫,可是如果要这么做的话,巴克也免不了跟着没命。于是他继续大吃特吃,但仍饿得要死。还 有,对了,忘记告诉你们了,他最喜欢吃蜜糖。”

梧罗停了一下,让大家把听到的部分想过一遍。

“蜜糖?”小威利问。

“是啊,蜜糖,”梧罗继续说道,“最后那位医生决定把那条肥肥的绦虫引诱出来。”

“他要怎么引诱它出来?”罗玛利说。

“当然是用蜜糖啦。他们拿了一大罐的蜜糖凑近巴克的面前。那绦虫一闻到甜味儿,就爬出来要吃。”

“巴克从此就得救了?”威利又问。

“没有,那绦虫实在是又长又肥,还 没等它爬出来,巴克就被憋得窒息死了。”

梧罗坐了下来。

我想康太太大概快昏倒了。

“梧罗,你真是!”她生气地说,“非要讲这种故事吗?这件事真的发生过,还 是你编的?”

“是他编的!”欧伯恩插嘴道。

“我以名誉担保,”梧罗说,“柯巴克是我爸爸的妹妹的丈夫的叔叔的表弟。”

“那也不见得是真的!”康太太反驳一句。

“我也知道一个故事,”玛利说,“是关于我阿姨到纽约市,他们给她吃蜗牛的事。”

“别说了!”康太太说,“我们说些别的。这星期要学的内容在第36页。”

大家翻书到36页的时候,梧罗朝我投以一瞥,然后很快地眨了一下眼睛,我想没有别人看到他这个动作。我埋下头,好掩饰实在按捺不住的笑容。那时候我就知道,梧罗并不像他装的那样迟钝,他也有古灵精怪的一面。

主日学校下课之后,教堂的钟声响了,我们来到外面明亮的阳光中聆听。我想我大概从来没见过那样蓝、那样绿,又那样金黄的日子。妈妈与波特坐在唱诗班的席位上,准备在礼拜中间唱诗,外公与外婆则在外头跟邻居们聊天。

学校的校长古先生还 算不错,但他却娶了一个令人扫兴的老婆。她完全无法忍受别人享受生命,尤其是小孩。小孩让她神经紧张的程度,八成使她夜 不能寐,所以她总是想方设法来整孩子。那天早上,我们站在那儿聆听钟声、静静地享受周遭甜蜜的景致时,就是这个状况。

突然间,她朝梧罗直直走来,一手用力抓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往上扬,活像他是一匹马似的,她左瞧右瞧,像是在打量货色,看看要不要买。

“长相不怎么样,是不是?”她说,“长得像他妈。”

梧罗扭开身子,眼里充满了怒气,但没有说一句话。

“好了,希望你不会跟她一样顽固才好!”古太太说着,两手插在她的丰臀上。

我赶快抓住梧罗的手臂,把他拉到外公、外婆身边。

“外公,你不是有两毛五要给梧罗放在捐献盘上吗?”我故意说得好大声,希望盖过仍然在讲话的古太太的声音。

外公的确有两毛五要给梧罗,而从梧罗看那枚两毛五硬币的神情,我敢说他很想自己留着,但他没有。事实上,他把硬币丢在盘子上时,还 故意弄得铿锵作响,好让大家听见。

从教堂回家的路上,梧罗和我走在家人前面一路唱着歌。他知道好多歌的歌词,正教我怎么唱。

后来,我们替狗狗吸身上的灰尘,外公和外婆准备拿炸鸡与肉汁当作晚餐。外婆的新奇的吸尘器强劲有力,连一颗钢球都吸得起来。其实推销员靠的就是这一招才把东西卖给了外婆。外公总是为此调侃她说,如果有人需要用吸尘器吸钢球的话,外婆的吸尘器已经准备好了。奇怪的是,即使那台吸尘器的声响是那么震天动地,狗狗竟然一点儿也不怕它。你把开关打开的时候,它会在你前面躺下,再把四条腿悬在半空中,然后对你咧嘴笑。这表示它已准备让你好好儿吸一阵。于是我会装上那种用来吸躺椅与窗帘的装备,然后用吸尘器吸狗狗的肚皮。它可是高兴极了,四条腿以大约90英里的时速

朝空中乱抓。梧罗对这档子事特别喜欢,我就提议让他吸狗狗的其他部分,而他也照办了,一直笑个不停。

当天夜 里,梧罗和我到我那可以鸟瞰矿渣溪的树屋上。这树屋是爸爸在我年仅5岁的时候为我盖的,有两层楼,下层是走廊,上层是房子。梧罗可是大开了眼界。他上上下下巡视一遍之后,建议把它当作我们秘密的藏身之地。房子深深掩映于树叶与花朵之间,因此从树下往上看,除非离得很近,否则没有人看得出来。

“我们在上面立一个招牌——非请勿入!”梧罗说,“我们还 可以把宝贝藏在里面。”

“什么宝贝?”我说。

“噢,钱和一些东西。我们去弄些宝藏。”

“宝藏”是个好词,它激发了我的想象力,使我脑中浮现出遭绑架的公主、海盗与虚张声势的英雄的影像。

“我有一个不用的旧珠宝箱!”我说,“我们把它拿上来装我们的宝藏。”

我们在树屋的走廊上坐下来,我们的双脚就在溪上荡呀荡的。青蛙又开始了它们的宴会,这一切和夜 晚妈妈呼唤儿女回家的声音混在一起,原来明天又是上学的日子了。

“苏佩姬!”

“戴福南!”

“你必须提出要求,才能得到你真正想要的东西,”梧罗轻声说道,“妈妈那首诗里就是这么说的。叶牧师今天布道时也说了同样的话——要求,你将会得到。”

“梧罗,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你不会取笑我?”

“噢,不会,梧罗,我永远也不会取笑你。”

他笑了。

“是这样的,除了希望妈妈能够平安、健康地回家,我也希望我的眼睛能像正常人一样。”他说,“如果我的眼睛能够矫正的话,姬赛,就会看起来跟你一样了。”

我心中充满了对他的怜悯,但我什么也没说。

“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姬赛?”

“跟你比起来,梧罗,我的希望好像很傻。你要的都是重要的东西。”

“可是,不管对别人来说怎么样,你要的东西对你来说都是重要的。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姬赛?”

“关于我真正想要的东西,我还 从来没有说出口过。如果给妈妈听见,她一定会死的。要求得不到的东西,实在没什么用。我希望能剪短我的头发。”

“可是何必呢?你的头发好美!没有人有像你这么美的头发,姬赛。”

“那是当然。你想知道为什么没看见别人拖着长到昆股的头发到处跑来跑去吗?因为实在太费事了!我每天只是在照顾我的头发!真的好讨厌。”

“哦!”梧罗说。

“还 不光是这样,”我继续说道,“有时候……有时候,梧罗,我觉得自己好像隐形了。好像我被这一大堆头发盖住了,没有人看得到我。他们谈论着我的头发,但他们到底有没有看见头发下面的东西?你懂我的意思吗?”

“不懂……不太懂。”梧罗说。

“有时候我好想说:‘有一个人住在这里面!’但即使是我自己听来都觉得这有点儿蠢。”

梧罗没有说话,我大大地叹了口气。我猜我实在是没有正确的字眼加以形容吧。

夜 晚的空气变得冷飕飕的。我们望着月亮,倾听妈妈对子女的呼唤。

“葛纳,你非要我出来把你逮回来吗?”

“威利,别让我再叫你一次!”

“梧罗,你想美女阿姨那天早上就像那首诗里所说的,找到了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吗?”

“是吧,而且她也得到了。”他悄悄地说。

“噢,梧罗,你是说……你认为她……”

我说不出那个字。

“死了?没有,她没有死,”梧罗直截了当地说道,“不过现在她可能希望自己死了。”

“什么!梧罗,你知道什么?”

“姬——赛!”

是妈妈在叫我。

“我也不确定。”梧罗说。

“姬赛,快进来,梳头发的时间到了。”

我呻吟了一声。

“来——啦!”我应道。

“明天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梧罗说,“可你是不会相信我的。”

“不行,现在就说!我现在就想知道!”

“现在不行,你得去梳头发了。”

在那特殊的时刻,对我说那句话绝对是彻底失策,我猜梧罗发现自己犯下大错,但已经太迟了。

“对不起。”他嗫嚅道。

我双臂横在胸前,一副固执坚决的模样。

“除非你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一步也不离开这里。如果需要的话,我会在这里待一晚上,或是等妈妈把又踢又尖叫的我从这树上硬拖着走。”

梧罗叹了口气。

“好吧,”他说,“你先回家做你该做的事,然后上床。过一会儿再起来偷偷溜到窗边,跟我在这后面碰面。”

“没骗我?”我说着咧嘴而笑。

“没骗你,”梧罗说,“你想你走得了吗?”

“当然,”我说,“妈妈和波特一小时后就会睡了。”

“好,那就一小时。”

我这才跑着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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