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非归来的朋友送我一块红褐色的沙石。沙石造型奇特,通体好似都是用花瓣堆砌。花瓣薄而圆,交相叠映,犹如一朵朵盛开的玫瑰花。这样神妙的石质花枝,我平生还是第一次看到。
后来,我自己有机会访问阿尔及利亚、突尼斯和摩洛哥,发现这样的花枝在北非这三国到处都有出售。大的高约半米,花朵大若葵盘;小的状似核桃,花朵同样明艳。当地朋友告诉我,这种沙石的花枝来自撒哈拉大沙漠深处,因其灿若玫瑰,故有“沙漠玫瑰”之誉。
撒哈拉沙漠玫瑰似玫瑰而不是玫瑰,具有独特的自然生成过程和丰厚的人文内涵。
撒哈拉沙漠位于非洲北部,面积860万平方公里,是世界上最大的沙漠。这片沙漠西起大西洋,东到红海,横跨十个国家和一个地区。据说,一万多年前,这片广袤的土地湿润多雨,植物繁茂。大约在距今五千年,这里的气候发生剧变。受南北信风的影响,阳光炙热,降水稀少,气候干燥,植物大多枯死。这样时间一长,地表受到严重破坏,岩石裸露,形成一片片沙海,一块块砾场。沙漠玫瑰就来自那千姿百态的沙石之中。
我请教过地质学家,得到的答案是:沙漠玫瑰是一种石膏的结晶体。石膏在干热的强风吹打和炙热的阳光暴晒之下,水分大量蒸发,逐渐形成一种结晶体,这些结晶体大致呈圆形,中间厚,四周薄,一片片相互交叠,酷似玫瑰花瓣。而在晶体形成的过程中,一些晶莹的沙砾凝结其中,不但给这种晶体以光亮,还使它具有独特的绎褐色。这种结晶体有的裸露在地表,有的则被不断移动的沙石掩埋在地下,这种结晶体硬度低,易破损,使用价值不高,但其异常娇艳,颇具观赏价值。
撒哈拉沙漠地广人稀,除阿拉伯人之外,北部多为柏柏尔人,西部多为摩尔人,南部多为图阿雷格人和图布人。一谈起沙漠玫瑰,人们经常提到的总是图阿雷格人。
图阿雷格人是一个跨越阿尔及利亚、利比亚、马里和尼日尔的半游牧民族,目前大约有180万人。他们的习俗与阿拉伯人截然不同:妇女不戴面纱,而男子却戴面纱。这种习俗据说是由于长期的生活习惯形成的。妇女在帐篷中从事家务劳作,不受风沙的侵袭,不需要把面部包裹起来。而男子在旷野放牧和驱赶骆驼,风吹日晒,则需要把身体包裹起来。因此,他们总是身穿长袍,头裹面纱,面纱经常是将整个头部都紧紧包裹,只露出两只眼睛,即便吃饭和睡觉时也不摘掉。长袍和面纱多为蓝色,久而久之,由于汗水的浸淫,他们的皮肤也大多呈现或深或浅的蓝色。因此,他们有时被称为“蓝人”。在历史上,这些“蓝人”赶着骆驼经商,将南方的黄金、象牙、食盐和奴隶带到了北方,又将北方的金属器皿、日常用品带到了南方。他们熟悉漫漫黄沙中的路径,了解哪里有可靠的水源。因此,从18世纪起,他们又成为深入非洲腹地的西方探险家、传教士、殖民者、赛车手甚至开采石油和天然气的工程人员的向导。他们被称为“协助欧洲人敲开黑非洲大门的非洲人”。
据说,撒哈拉沙漠深处生成的沙漠玫瑰,大多由这些“蓝人”采集,然后贩运到北方各地销售。他们经销的沙漠玫瑰,分为大瓣和小瓣两种。大瓣的质量好,一片片状如莲花,内含晶莹剔透的沙砾,好似一颗颗熠熠闪光的珍珠,最惹人喜爱。过去。人们一般是自采自售。现在,“蓝人”在当地设立公司,组织民众开采,经过一定程度的加工后再出售。在地中海南岸的各大城市,从旅游点中的摊贩到繁华大街上的商店,我都看到有沙漠玫瑰出售。当然,不同质地的沙漠玫瑰价格也就大不相同。最便宜的,一两个第纳尔(两个第纳尔折合一元人民币)就可以购买一块,而昂贵的,买一块则需要付出几百个第纳尔。
图阿雷格人不但经销沙漠玫瑰,更崇尚沙漠玫瑰。他们大多过着游牧生活,流动性大,择偶不易。因此,不知从何时起形成这样一个习俗:青年男女都要通过舞会来寻找对象。每年,由部族首领出面组织一次盛大的舞会。傍晚日落时分,熊熊的篝火燃起来,青年男女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在歌声舞影中寻觅自己的意中人。舞会一结束,相中的男女就趁着朦胧的夜色前往大漠中溜达,相互诉说衷情。他们一边走一边留心脚下,一发现月光下有闪光的沙石就捡起来。捡得多了,就坐下来,挑选一块最美观、最坚硬的相互交换。光洁的沙漠玫瑰象征纯洁,坚硬的沙漠玫瑰象征忠贞,而色泽红艳的沙漠玫瑰则象征情炽如火。这样,在图阿雷格人眼里,沙漠玫瑰就成为一种定情的礼物,成为忠贞不渝的爱情的象征。
久而久之,沙漠玫瑰的象征意义还有延伸。在阿尔及利亚,我听说一位诗人曾将民族女英雄加米拉比做沙漠玫瑰。阿尔及利亚长期遭受法国殖民主义统治。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为争取民族独立,阿尔及利亚各族人民掀起争取民族独立的武装斗争。年轻的女子加米拉参加了这场斗争,后遭法国殖民军逮捕。她坚贞不屈,对祖国心怀一片赤诚之情,惨死在敌人的屠刀之下。在阿尔及利亚诗人的笔下,她就是一朵盛开的沙漠玫瑰。在突尼斯,国家独立以来经济一直快速发展,人民生活逐步提高,突尼斯人自豪地将自己的国家比拟为“永不衰败的沙漠玫瑰”。
沙漠玫瑰其实并非撒哈拉沙漠所独有。据报载,在美国和墨西哥的沙漠地区也有发现,连我国的新疆、甘肃、内蒙古地区的沙漠中也时有发现。不过,最著名、最受崇奉的沙漠玫瑰还是在撒哈拉。在北非旅行,我曾看到,一些旅店、客栈、商队,甚至妇女组织都以沙漠玫瑰命名。在阿拉伯国家,甚至在英国和美国,以撒哈拉沙漠玫瑰之名出版的小说已有好几种。在文人的眼中,沙漠玫瑰被视为一种蕴涵着深湛精神力量的花枝。它远离人世的繁华和尘嚣,在大漠中默默生长,耐得住常人难耐的寂寞。它不怕日晒和风袭,经得起干旱和贫瘠,艳丽的花朵永不凋谢。它虽然是没有生命的石头,却展示了一种“超乎人类极限”的独特的生命之美。
就在我动笔写这篇小文的时候,友人把他在突尼斯工作期间不远万里带回的偌大一件沙漠玫瑰搬来,坚持相赠。我感其诚心美意,却不忍夺人所爱。奇瑰美丽的撒哈拉沙漠玫瑰现在已经成为一种社会文化符号,成为热情、坚贞、忠诚的美好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