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当我结束丹维尔美术馆的工作,打算到纽约任教的时候,每一个听说的朋友都瞪大了眼睛说:
“天哪!你怎么能离开这么悠静的弗吉尼亚州,到那个强盗出没、杀人不眨眼的纽约去?纽约的人冷酷到即使你心脏病发作倒在地上,大家也都只是绕过去,没有人理睬!”
抵达纽约的当天下午,一位朋友带我提着几十公斤重的大箱子,爬上数十级的石阶,到圣若望大学后面的一户人家租房子,那房东太太只为了我问“能不能只租到暑假结束”这么一句话,不由分说地就请我走路。尽管我说“如果非要以一年为期,也可以”,她却以“因为你有只住短期的想法,难保你不半途开溜”而拒绝了我。
后来由于我兼新闻工作,常跟纽约中国新闻处的朋友往来,接连地听说其中一位小姐在家门口遛狗时被抢,另一位小姐在街上被抢颈上的金项链,由于链子太结实,几乎被拖了半条街。还有一位年轻小姐,早晨上班时,被人一拳打伤了小腹。
我妻子则在法拉盛被人恶意割破轮胎,所幸她知道那是匪徒的伎俩,勉强开到修车厂,坚持中途不下车,所以能平安度过;至于我班上的两个女学生,则中了圈套,在下车查看时被抢走了皮包。
更令我惊心的,是连着几年,当我在中国城做特别报道时,同一条街上发生多起枪杀案。
二十多年来在纽约,仅仅是身边,就发生了这许多事,把我真正磨炼成一位纽约客。
纽约客(NeWYorker)这个名字真是取得太好了,那是一种特殊的动物,将满腔的热情藏在里面,以冷漠的外表、冷静的态度,来面对周遭冷酷的现实。因为如果不够冷漠,就容易“人善被人欺”;不够冷静,则会反应失当,吃大亏。
作为纽约客,即使迷了路,也只能不露声色地看路牌,而不可东张西望。也就因此,到陌生的地方之前,必定先看地图。如果是自己开车去,出发前就要把车门锁好,因为不知道那地区的情况,难保没有人会在你红灯停车时,突然冲上来,将枪口冷冰冰地抵住你的太阳穴。
作为纽约客,要知道晚上商店打烊之后,如果在街上行走,得尽量靠马路那侧,而不可沿着骑楼边缘,因为随时可能有人从旁边的门里伸出手,将你一把拉进去。也可能迎面走来两个人将你挤到旁边洗劫,甚至为了避免你喊叫追逐,而临走赏你一刀。至于靠马路走,如果看情况不对,则可以冲向街头拦车呼喊。
作为纽约客,听到邻人家有枪声,或见到街头的凶杀,不会立刻冲往现场,而是报警。因为他知道,当他有勇无谋地冲过去,很可能吃下另一发子弹,警察却因为没人报案而无法赶来。
作为纽约客,夜里听到街头枪响或有车祸的声音时,绝不立刻点灯,而是从窗帘间查看,记下肇事的车号和歹徒的样子,成为提供线索的证人,因为他知道自己提早曝光,很可能惹来杀身之祸,更使警方失去破案的机会。
作为纽约客,深夜坐出租车时,必定请送行的朋友先记下出租车号,而且记下车牌的动作最好让司机看见。到家后,则立即打电话告诉朋友,以免对方担心。
谁说纽约客没有情?那情是冷静地藏在里面。他避免给恶人可乘之机,也绝不因吝于报案,而让匪徒逍遥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