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晋是北京大学肿瘤医院结直肠肿瘤外科主任。这位声名远扬的外科大夫，从2000年起，却一直在研究一门不那么专业的学问——如何将坏消息传递给病人。
情商比智商更重要
那天上午，顾晋穿着白大褂走进诊室。刚进来，就有不少病人围上来。有希望加号的，有希望给自己先看的。他一一安慰大家，并让助手给一些急切的病人加号。顿时，诊室安静下来。顾晋坐定，开始接诊。
一个从外地来的病人，盯着顾晋的一举一动。顾晋仔细看完病人的化验单，拍拍病人的肩说：“你肠子上长了个东西，我给你拿掉就行。”
病人怔了一下，随后似乎略微放松下来，点点头说：“全听您的。”
这是顾晋告诉病人坏消息的一种方式。他尽量避免使用诸如“癌”“肿瘤”“转移”等刺激性的字词，而是用“东西”“跑”等病人容易接受的字词替代。
“做医生，有时情商比智商更重要。”顾晋说。刚入行时，他并不太在意与病人的交流。1999年，他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内外科学院做访问学者，目睹了美国同行如何与患者沟通。美国的做法是直接告知病人实情，这是法律规定。“不过，告知实情不意味着不讲方式方法。”顾晋说，美国医生非常重视与病人的沟通技巧，一些医学院还专门开设“如何告诉病人坏消息”的课程。
从美国回来后，顾晋开始意识到，“如何告诉病人坏消息”是门值得好好钻研的学问。
我们有办法
30多年的外科医生职业生涯中，顾晋见过形形色色试图向病人隐瞒病情的家属。
一次出诊时，一对年轻夫妻进入诊室。女子父亲直肠癌并肝转移，小两口极力主张隐瞒病情，并叮嘱顾晋，千万别告诉父亲实情。顾晋严肃地对小两口说：“我看得出他是一个非常坚定的人，他的病情非常严重，但是我有治疗办法。另外病人也有知情权。”小两口最终同意告诉病人病情。
顾晋首先告诉病人：“你的病情不简单，但是我们有办法。”并详细向他做了说明。病人听完顾晋的话后，坚定地表示，一定积极配合治疗，对治疗结果充满信心。小两口听到父亲的话后，也放心许多。
在顾晋看来，病人知道真相并不那么可怕。“病人对坏消息的承受能力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可怕的是相互隐瞒，浪费了感情，甚至延误了治疗。”
他的母亲，就是被癌症夺走生命的。母亲是一名医生，对自己的病情了如指掌，她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非常平静。住院期间，一天，母亲叫顾晋到身边，拉着他的手说：“我想回家一趟。”顾晋没有犹豫，向主管医生请假后，带着母亲回家了。
回家后，母亲非常淡定，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他到现在还能记得母亲安排完所有事情后准备离家的那一刻。母亲看了家最后一眼，锁上门，只说了一句“我们回医院吧”。顾晋很想再听母亲说点儿什么，可她什么也没说。
“病人是一个有病的人，他应该得到尊重。沟通是一个重要的方法，是外科医生最重要的职业技能之一。”顾晋说。
医学应是“温暖的科学”
“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慰藉。”这是美国医生特鲁多的座右铭，在一篇博客中，顾晋引用了这句话。
多年前，顾晋刚刚从医学院毕业，在儿科实习时，接触到一个得白血病的小患者。孩子快不行了，许多老师同学都安慰他，说他表现得很坚强，但孩子对这样的安慰无动于衷。
一名老医生对孩子说：“孩子，我们知道你不舒服，你可能就要离开我们了。你最喜爱谁呀？”
孩子立即回答：“外公，但是他已经不在了。外婆说外公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孩子，你静静地睡吧，很快就能见到外公了。”
“真的吗？”孩子眼里闪着光芒。
“是的，孩子，睡吧。”老医生说。
顾晋看着孩子慢慢地离开了人世，但孩子脸上带着喜悦。这个故事，顾晋经常讲给大家听。“告诉病人坏消息后，还要给病人足够的关爱与希望。爱可以改变世界，超越科学的界限。”顾晋说。
他期望医学是“温暖的科学”。为此，这个知名外科大夫坚持每个工作日早晨到病房，和病人说点儿家长里短的事。一些病人常去病房走廊的一角晒太阳，他发现后，就买了一对沙发放到那里。
作为一名肿瘤科医生，他常常有很多无奈。他的父亲，也是在他眼皮底下，被癌症夺去了生命。父亲得癌症后，顾晋每天都去探望。有一次他问父亲需要什么，父亲沉思片刻后回答：“我需要你多陪陪我，其他的都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