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画在哪里?保存至今的上千件宋画,散布在中国、美国和日本等地的200多个所在。
宋画好在哪里?不同的专家给人不同的指点,有的叫人如坠五里迷雾,有的让人思接千载、有所意会。国家文物局2001年主持编纂的教材《中国书画》中写道:“宋代的遗存远胜以往任何朝代……因而在感觉上,宋人离我们就不像唐代那样的遥远。”画家黄宾虹(1865—1955)自题山水道:“北宋画多浓墨,如行夜山,以沉着浑厚为宗,不事纤巧,自成大家。”
过去大家熟的是宋词,现在热的是宋画。宋画之美,不是唐代“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得意绚烂,而是简单、含蓄、谦卑、轻柔的文艺态度。画家认真对待一截枯木、一片残雪、一个船工、一段羁旅,在困顿中浪漫,在缺憾中赞美,于山川小景、人物花鸟中轻叩生命的价值。
宋代是“中国的第一次文艺复兴”
从960年赵匡胤在陈桥驿发动兵变建立宋朝,到1279年陆秀夫负帝昺投海而死,两宋将近320年。在其全盛之时,GDP总量占世界一半还多。虽历经战乱,家国几度沉浮,文化艺术却获得了空前的繁荣。北宋初年,宫中即设翰林图画院,旧时西蜀和南唐的画家都是其中骨干。《图画见闻志》和《画继》记载的北宋画家有386人,《南宋院画录》记录的画院画家为96人。
法国汉学家谢和耐(JacqueGernet)有言,宋代是“中国的第一次文艺复兴”(《中国社会史》)。历史学家陈寅恪也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天水一朝。”
强调“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影响了两宋艺术,使其呈现出理性克制之美。颜色、形状、质感的单纯素朴,是宋代的美学特征。白墙黑瓦、原木本色、单色釉瓷、水墨淡彩,“宋画惟理”,极简、不炫技,却表现精湛,形成了影响至今的雅致风尚。
很难说宋代画家画的是亲眼所见还是脑中所想,他们不再像前朝画家那样费力描写一棵树或一块石,而是将笔墨用在表现一种统一又真实的境界上。关于这种画法,范宽的领悟是:“吾与其师于物者,未若师诸心。”(《宣和画谱》)加州大学圣巴巴拉校区教授石慢说,李成的山水画带他进入了一个世界,“一方面是寂寞的,一方面又是壮观的”。
“纸寿千年”,今天就连宋画因为年代久远而纸绢发黄的样子,也成为一种美学样式。如果有谁把照片拍出昏黄的韵味,朋友们会说:这是马远。宋画作为一种美学基因,已植入中国人的文化传统。
宋画之好一言难尽
当代名气最大的宋画,莫过于北宋画家张择端的社会风俗画《清明上河图》。北京故宫博物院研究员余辉说,国外汉学家看到的第一张宋画大多是它。2010年上海世博会,巨型动态版《清明上河图》第一次向世界展示了中国的博物之美。但这幅国宝级北宋风俗画并不是宋画的最高代表。
高居翰认为:“在整个中国绘画传统中,最独特最辉煌的成就正是山水画。”而宋代艺术最突出的成就,就是“外师造化,中得心源”(郭熙《林泉高致》)的山水画。
宋代的山水传统,以北宋初年的李成、范宽、关仝三大家为宗。书画鉴赏家郭若虚说:“唯营丘李成、长安关仝、华原范宽,智妙入神,才高出类,三家鼎峙,百代标程。”(《图画见闻志·卷一·论三家山水》)继起者又有王士元、王端、燕文贵、许道宁、高克明、郭熙、李宗成、丘纳、王诜等人,各有所长。
宋画中,有宫廷画师专为皇帝和达官贵人画像,现存美国弗利尔博物馆和耶鲁大学博物馆的北宋王涣、冯平、朱贯、杜衍画像即为当时真实写照;有生动的禅宗人物画超越正统佛像而散播影响力,如1238年无准禅师赠予日本僧人一谷的《禅宗无准大师像》;也有人物在山水中静坐慢行,将自然作为情绪的衬托,如马麟的《静听松风图》。
画院画家曾专心描绘俗世故事画和界画,城市兴起后,描述市井生活的图卷流行一时,有高元亨的《从驾两军角觗戏场图》、燕文贵的《七夕夜市图》、叶仁遇的《维扬春市图》等。其中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最为人所熟知,从市郊到汴河再到都城汴京街景,高处鸟瞰、移步换景。全卷总计人物500多,牲畜超过50只,船只、车轿各20有余,其史料价值为一时之冠。
花鸟动物画起初有黄筌、徐熙两派,以黄体为正宗,到宋徽宗亲创粗笔水墨花鸟,更加主流和严谨。徽宗时,画学正式纳入科考,形成中国宫廷绘画最兴盛的时期。台湾作家蒋勋戏称“宋徽宗是故宫精神上的第一任院长”,徽宗也是一位出色的花鸟画家,他的《瑞鹤图》和《柳鸦芦雁图》现在分别是辽宁省博物馆和上海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北宋中后期文人画兴起,苏轼、文同、黄庭坚、李公麟、米芾以王维和顾恺之为先驱,即兴创作,追求得意忘形的境界。他们技巧自在,精神复古,也是从他们开始,“替绘画开启了一种类似寄情寓兴的功能”(《图说中国绘画史》)。
南宋的画家,一部分仍沿袭北宋大师的创作路径,以细腻的皴法表现壮阔的山川形势;另一部分转向偏角山水,以局部代全景,李唐、刘松年、马远、夏圭是其中的代表人物。梅兰竹菊确立在文人画题材中的地位,也是在南宋完成的。
作为商品的宋画,在后世奇货可居,仿制宋画一直是流行风尚和生财之道。所以,虽然宋代的书画和文献充足,专家们对宋画的鉴定还是把握不足。
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人对宋画的购买需求旺盛,上海遂成为作伪产业的中心,此时生产的大量伪作让美国人交了不少学费,也为中国艺术史带来了灾难性的影响。班宗华在宋画国际会议的报告中专门讲到其中的细节:
从1890—1920年大约30年间,很多人都希望得到恩斯特·费诺罗萨(1853—1908)、劳伦斯·比尼昂(1869—1943)、福开森(1866—1945)所提到的那类绘画,其中宋画最受欢迎。
查尔斯·朗·弗利尔(1854—1919)在给一位中国代理人的信中写道:“我只购买宋朝及更早时期的绘画。”弗利尔的确得到了一些断为宋代的作品,但是大部分所谓的“八位”其实是由明清两代宫廷画师和职业画师伪造的。
石守谦感慨“一代代年轻人离中国的传统越来越远”。2014年11月,正在苏州展示静物油画的陈丹青,也坦白地说:“我把北宋的画册一放到面前就知道,我肯定画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