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归根,最合适自己的,还的是故乡。
贾平凹讲过个段子,俩关陕农民聊天:“你说蒋委员长每天都吃什么饭?”“那肯定是顿顿捞干面,油泼辣子红通通!”河南戏里,曹操为了留关羽,曾这么唱:“……顿顿饭包饺子又炸油条,你曹大嫂亲自下厨烧锅燎灶,大冷天只忙得热汗不消,白面馍夹腊肉你吃腻了,又给你蒸一锅马齿菜包,搬蒜臼还把蒜汁捣,萝卜丝拌香油调了一瓢。”
我国历史上,大多数时候的百姓,就是这么可爱:没有士大夫识字读史的机会,所以对宫廷贵胄生活,全仗戏曲评书,融汇日常想象。但如果细细琢磨,其实古代宫廷御膳,还真未必比老百姓的想象华丽多少。
古代人并不都把过年当一年最正经的时节。比如宋朝节假极多,天子的生日也要过节吃饭。清朝有所谓三节,也就是过年、五月节、八月节。加上宫廷平时吃东西就脑满肠肥,膏腴得很,不像小民百姓,攒着胃口,大年夜猛吃一顿。于是,宫廷年夜饭,仪式感比口味重要得多。
英国人以前没引进火鸡时,圣诞节吃野猪肉,唐玄宗也有此好:野猪肉煮熟晾干,切片拌米饭,配茱萸和盐,晒干了,再蒸熟吃。野猪肉里有茱萸一味,乍看有些奇怪。茱萸的作用是杀虫消毒、逐寒祛风,可做药用,用来做菜,是不是怪了点?这就是古人的逻辑:过年务以祛风寒、避邪祟为上。所以不仅要以菜萸入馔,还要喝椒柏酒——花椒和柏叶浸的酒。楚人奉祀神仙时就用花椒酒,到了汉朝,世人相信花椒使人长寿,柏树又长青,喝这玩意,自然长命百岁。
唐宋之间过年,宫廷也饮屠苏酒。不用问,又是益气温阳、祛风散寒、避邪除祟的好东西。王安石所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春风送暖这四个字,可见自古都喜欢冬天吃内寒温热之食。汉魏六朝间,宫廷过年就吃五辛盘。五辛者,大蒜、小算、韭菜、芸薹、胡荽是也。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辣椒传遍世界前,亚洲人基本靠吃这些东西。孙思邈的理论是:正月时,吃五辛可以开五脏、去伏热。
慈禧老佛爷净被人说奢侈靡费,但其实他老人家过起年来,费则费了,精则不足。过年吃晚膳,或在宁寿宫,或在体和殿,布三个桌子。老佛爷居中一桌坐了,皇帝在东桌,皇后西桌。皇帝执壶斟酒,皇后把盏,给太后祝福,老佛爷一杯酒饮三次,算是珍贵身体。真吃起来,第一种菜最常见,都是燕窝摆的寿比南山、吉祥如意,好看罢了,味道却是未必。实际上大多数吉祥菜,都在鸡鸭身上找,比如燕窝“寿”字,红白鸭丝;燕窝“年”字,三鲜肥鸡;燕窝“如”字,八仙鸭子;燕窝“意”字,十锦鸡丝。第二类是例菜,中规中矩——换个角度想想:御膳房的庖人,御前当差,大都求个“中庸”。清朝尚膳监想得很明白:有什么珍奇时令食物,天子如果吃顺了嘴,天天要,御膳房日子还过不过了?第三类是贡品菜,比如熊掌、鹿脯、龙虾,这才是见真章儿的珍奇玩意。可惜再好吃,太后惯例每盘三筷子,就撤了。
吃到最后,按满族规矩,必须吃一份煮饽饽——也就是煮饺子。可就连煮饽饽都有花样:饽饽里放元宝,谁吃到了谁来年多福多寿。不用问,最后都是精心安排,让老佛爷吃到,大家于是故作惊讶开心,一起图个开心罢了。
所以说到底,宫廷年夜饭,一半吃规矩,一半吃药膳。譬如北方过年必吃饺子、江南年夜饭最后常有个红烧蹄膀。珍奇必然算不上,最后吃的,也就是个踏实自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