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春期来临时,正赶上我妈下岗。她开了个饭馆,天天忙得团团转。
我上初二时,成绩像荡秋千似的,忽上忽下;我看很多课外书,不爱和人说话,觉得周围的人浅薄无知;晚上回到家,家里总是没人;我觉得自己很孤独,似乎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活人。
这时,我开始写日记,我写道:“我恨所有的一切,我要成功,不要再被人瞧不起。”
恨也是一种力量,我开始认真学习,很快就排到了全校前3名。
15岁,我考入重点高中重点班,爸妈都挺高兴。
有一天我问我妈:“你觉得爱的力量大,还是恨的力量大?”她反问:“你觉得呢?”我说:“我觉得恨的力量大,我好好学习就是因为我恨很多人。”她很惊讶,问:“你恨谁?”我说:“所有的人。”她问:“也恨我吗?”我不说话,她好几分钟都没开口,然后问我:“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依旧缄默。我们都有点尴尬,不知说什么好。我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我想象着自己说“我恨”—自己也有点不寒而栗。
我妈不再开饭馆,她觉得我出问题了,主动找我说话,还向我道歉,说了很多自责的话。我一直沉默不语,等她说到最后,我问:“说完了吗?”她叹息着走出我的房间,我马上关门。
直到有一次,我妈哭了,她说她无能为力了。这次她没有说教,而是像一个诉说自己委屈的人,令她受委屈的人正是她的亲生女儿。她说:“我是你妈。我就希望你过得好,你过得好,我就觉得好。”这是我第一次在恨的状态中感受到了爱。虽然我依旧认为她“愚蠢”,但我不怀疑她的爱。哪怕我不想和她交流,也不能伤害她。于是我对她说:“妈,我知道你爱我,谢谢你!”
我妈一直不知道我是怎么从恨的状态里走出来的,她甚至忘了我曾经那么邪恶,但那一次真的是我走出来的第一步,是一个转折。青春期之后,我从来不和我妈顶嘴,她唠叨什么我都特别认真地听着。哪怕我烦,觉得她说得不对,我也听着。听她唠叨就是爱她,也是在允许她爱我。
那年我17岁。
有一天,不识字的姥姥步行好长的路来看我。当时我正在上课,姥姥把门拉开个缝,探进半个脸,问:“老师,这个班有个叫韩铭的吗?”她只知道我在这个学校,在哪个楼哪个班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找了多少个班才找到了我。老师真好,她说:“韩铭,快,你奶奶来看你!”我说:“是姥姥!”然后飞奔出去。姥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两罐椰子汁,看着我喝完,然后说:“我回去了。就是来看看你,想你了,看见你我就高兴了。”然后眯起眼来笑。我忽然发现,这一刻,我和姥姥的幸福都很简单也很真实。
我开始变得平静,不再是持续性的愤怒和敌视外面的世界,我开始回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开始宽容地想一些人和事。我发现,当我对这个世界宽容时,这个世界对我也宽容起来。都说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