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有四个弟弟,所以我有四个叔叔。他们都是散落于市井小巷、穷乡僻壤的普通人。
最小的叔叔比我仅仅大八岁。他清秀机灵,身量瘦小,喜好文学,梦想尤为繁多:当一名神气的大学生,娶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写若干锦绣文章……后来初中毕业进了家百货商店,下岗后和婶婶一起去广东的鞋厂打工。女儿跟着外婆长到六岁,他们仍然在流水线上劳碌,挣取薪金养活老小。逢年过节回来要抱抱宝贝,小丫头却直往后缩,不认他们。金融风暴席卷全球,小叔叔所在的工厂裁员,他准备返乡侍弄田地,在电话里说:“打工一个月能挣一千多,种田一年才挣两三千……大不了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呗,是不?”
想笑,鼻子却酸酸的。
有时候,我在采访中会突然“断电”,思绪惘然。那些两鬓斑白的外地打工者,那些为了兄弟姐妹辍学的年轻孩子,那些流水线上没有名字的劳工,那些没有父母陪伴长大的幼童……散落在城市乡村的各个角落,犹如被命运一口吹飞的蒲公英。
而我又能为他们做什么?只是眼里心内,多了那么一点书生气的敬悯,于世俗生活毫无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