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当年很重视IT。1981年的时候,日本人提出了一个伟大的第五代计算机计划。日本财政拨款8。5亿美元,开始实施这个计划,一心想要超过美国人。但是随后的十年间,日本人发现这个计划太大了,最终失败了。
为什么失败了?不是日本人不重视,也不是投入不够,而是市场经济赋予企业的这种生生死死的自然节奏,日本人顽固地不去遵守。美国人是怎么搞IT革命的?20世纪80年代初,美国市场上的巨无霸是一些汽车企业,是通用、福特、克莱斯勒,随后就变成了英特尔和微软,再随后就变成了像谷歌、亚马逊、Facebook这样的公司。正是靠这种公司的方生方死,旧的、大的死掉,产生新的,新的再由小变大,完成了这一次伟大的IT革命。
而日本人的企业却始终不死。我小时候看电视广告,出现的是索尼、松下这些公司,现在还是这些公司。孔子说过一句话,叫“老而不死,是为贼”。对,它们就是祸害。
当大公司要追求所谓的永续经营、基业长青的时候,它们就会成为社会的祸害。而日本上上下下的文化氛围,真的就打造出了一批祸害。
日本有一个艺术家叫村上隆,他讲过一句很著名的话:“日本这个国家什么都有,就没有一样东西,那就是希望。”什么叫希望?希望就是未来的不确定性。如果未来非常美好,但它是有确定性的,那它也不会带来任何希望。
很多中国人从日本回来后的感受是:日本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你不可能创业,整个社会没有给创新、创业留下任何缝隙。举目四望,这个社会已经成熟到了一定程度,所有可干的事情大企业们都包了,你唯一可以选择的生存方式,就是进入职场,最好是进入大企业,然后熬年头。
在日本某家大公司的网页上赫然写着一段话:“我们欢迎变革,我们确实需要变革。但是,我们需要的不是那种任由市场作祟的变革,我们需要的是那种温情脉脉的、让所有人感觉到安定、安心的变革。”
这还叫变革吗?就拿我们中国来说,前些年,有些上海朋友在讨论:“为什么阿里巴巴这样的公司不出在我们大上海?我们这个地方的经商环境多好啊。”
对,就是因为所谓的环境太好了、太规范了。一个刚刚开始发展的电商公司,难免有一点点不规范,你一会儿工商来查,一会儿税务来查,一会儿消防来查,它还怎么发展呢?所以,很多电商公司只好跑到离上海这个规范的环境远一点儿的地方,比如杭州。
日本的这套制度,最悲哀的地方就是它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而它追求的那个东西又没有追求到。前面我们讲的那个大公司要改革,但需要的是那种安定、安心的改革,可是他们得到安定、安心了吗?没有。
很多日本企业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终身雇佣制搞不下去了,所以它们正常的反应就是,原来的老员工存量不动,但是增量——也就是新员工,对不起,你们改叫临时工吧。佳能公司后来任命了一个CEO,叫御手洗富士夫,他上任之后就裁了1万人。日本社会当即就炸了锅,不是说好的终身雇佣制吗?你怎么能裁人呢?御手洗说:“你们看清楚了,我可没有裁正式员工,我裁的都是临时工。”其实市场经济规律还是在起作用的。
由此,日本社会就酿成了一个族群,叫“穷忙族”。他们找不到正式工作,一会儿在这儿打个零工,一会儿又到那儿打个零工,但是他们都有一颗向往稳定的心,都向往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所以,虽然大企业释放出了大量的社会边缘人,但是他们却不可能成为社会创新力的来源。
那些大公司里面年过50岁、已经丧失创造力的人怎么办呢?企业就把窗边的一排位置给他们腾出来,那可是最好的位置,可以看得到窗外的风景,让他们喝喝茶、看看报纸,度过职业生涯的最后几年就算了。这帮人被称为“窗边族”。
于是,穷忙族和窗边族这一对大宝贝,构成了日本经济的癌症。你可能会说,日本人求仁得仁,有何怨乎?我们就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来换得社会的安定。可是得到这个结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