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最美的言语是情话。“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这句词真美,吟出此句的人来自北宋,名叫秦观,字少游,号淮海居士。他用似水的柔情,写尽了人间的阴晴与圆缺,悲欢与离合。南宋词人张炎说:“他人之词,词才也;少游之词,词心也。”
秦观的人生轨迹,和柳永相似,一生都在漂泊。那时他正是少年公子,颇为豪放不羁,游历湖州、杭州、润州;那时也有志气决心,目睹民间苦难后忧心忡忡。途经徐州和苏轼相识,万分仰慕,于是带着一颗赤胆忠心,追随了苏轼一生。当初,他写下“我独不愿万户侯,唯愿一识苏徐州”,这是一句诺言,许下了,就成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宋哲宗年间,反对王安石变法的有洛、蜀、朔三党。苏轼是蜀党领袖,秦观和黄庭坚、晁补之、张耒四人逐渐成为蜀党的中流砥柱,时称苏门四学士。
青年时的秦观看重的是苏轼的正直无私、以民为重的人格,看重的是蜀党论是非、不论利害,言政事、不言极端的风格。那时他风华正茂,指点江山,一口气向朝廷进谏了三十多篇政论,以公正之心论王安石新法之弊端,以公平之语言司马光废尽新法之不当。可是,这样的政治主张把新旧两党都得罪了,元党争异常惨烈,连苏轼都疲于应付,秦观更是感觉到危机四伏。当时写的诗句“上有苍鹰祸,下有黄犬厄”,可见他心里的诚惶诚恐。
当苏轼等一干蜀党中人被打垮时,秦观也跟着被贬。只是造化弄人,苏轼一生大起大落,秦观一生却是一落再落。苏轼被贬官,往往贬后会再被起用;秦观被贬官,一贬再贬,一路贬到了雷州半岛,到了海角天涯。
看到一样的江水,苏轼写下“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秦观写下“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看到一样的月光,苏轼写下“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秦观写下“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面对一样的漂泊,苏轼写下“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秦观写下“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面对一样的人生,苏轼写下“人间有味是清欢”,秦观写下“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
一部《淮海词》,我抽丝剥茧后,看到的是一个衣衫单薄、面容憔悴的天涯羁客,在愁云惨淡的人生里一路狂奔到凄凉。他要逃离。无论是政治旋涡还是感情旋涡,他都怕了,也曾扛起过,担当过,但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一个写下“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的人,始终在心里盛放着一片柔软。
他和柳永,都是多情才子,是大宋王朝深受女性喜愛的两个男子。骑马斜桥过,满楼红袖招。柳永会停下脚步俯身为她们填一填词;而秦观是不会停下脚步的,他只会在夜深人静,俯身为自己填一首词,用真情来回忆每一个让他怦然心动的女子,用唯美来祭奠每一段让他刻骨铭心的爱情。
他拿得起,放得开。拿起了,好让自己有机会爱她;放开了,好让别人有机会爱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拿起;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是放开。一个写下“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人,始终在心中珍藏着一份柔情。
当中发生了什么变故,让他一次次选择放开,都已经不重要。曾经你用十里柔情对待我,让我的人生有了一帘幽梦。我都写进词里,带去花开花落的每一个地方,带去时光流转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