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曰“食色性也”,中国文人们不仅爱吃、善吃,而且极喜欢在文章中谈论吃。孔子就算是开了个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成了千古名言。到了苏东坡那里,不仅爱吃、善吃,且独出心裁,开发了著名的“东坡肉”,并在《食猪肉》诗云:“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他自美。”如今,在杭帮菜里,东坡肉是不可或缺的一道名菜,香而不腻,滑润爽口,颇受欢迎,即便是那些对肥肉禁忌的人,也忍不住要尝一口。
北宋的美食家比较多,入诗入文的美食自然也很丰富。范仲淹虽是个铁血英雄,但说到美食却不含糊:“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清蒸鲈鱼仍是今天宴席上很常见的一道菜,不知与范仲淹的“免费广告”有无关系。秦观喜欢吃螃蟹,而且颇有研究,诗曰“鲜鲫经年渍醹(酉录),团脐紫蟹脂填腹。后春莼茁滑于酥,先社姜芽肥胜肉。”
到了明末,李渔与袁枚,成了两个最会吃的文人。特别是李渔,是一个热爱生活、并且生活得很艺术的人,不仅诗词戏剧都有相当造诣,于吃上也颇有研究。他在《闲情偶寄》一书中,就有不少专门讲烹调的篇章,他主张“清淡”为主。“生萝卜切丝作小菜,伴之以醋及他物,用之下粥最宜”。他喜欢羹汤:“故善养生者,吃饭不可无羹;善作家者,吃饭亦不可无羹。”他爱干净:“施之蔬菜瓜果,摘之务鲜,洗之务净,而每食菜叶之类,必须白绿鲜嫩。”
曹雪芹的《红楼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简直就是一部洋洋大观的食谱,你看他笔下的那些山珍海味,家常小菜,无不精美、精致、精巧,直让人口舌生津,最生动的就是关于茄鲞的做法。在四十一回里,书中这样描述:“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刨了,只要净肉,切成碎丁,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肉脯子和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豆腐干子、各色干果子都切成丁;拿鸡汤煨干了,拿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了:要吃的时候,拿出来用炒的鸡爪子,一拌就是了。”须知,当他在描述这些美食时,自己正过着“举家食粥酒常赊”的贫困生活。
到了20世纪,文人卖文的收入明显提高了,腰杆硬了,口福多了,著文论吃就成了很普遍的文人雅事,大伙争先恐后地在文章里谈论美食。林语堂、梁实秋、周作人、郁达夫、汪曾祺、张中行等文化名流,都有不少篇幅谈论佳肴美食,绘声绘色,妙趣横生。
文人论吃,讲究情趣,从吃里看人生,由菜里悟大道。文人的食量一般都不大,但讲究质量和环境,他们不欣赏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强调一个精字。对环境要求雅静,对食友要求对路,对餐具要求洁净,甚至还要求侍者不俗,在这种氛围里,大家谈笑风生,妙语连珠,才能吃出灵感,吃出思路,回去后就是一篇绝佳的美文。
现在,偶尔还能在报刊上看到几篇谈论吃的文人小品,但已不复昔日大家风范,多是敷衍成文,啰啰唆唆,文采欠佳,难成气候。而且,多少有些名气的文人都不屑于此,似乎怕有失身份,偶尔见贾平凹写过几篇。其实,以文论吃并不低俗,民以食为天,我们真正吃饱肚子也不过几十年工夫。把吃美食的美好感受写下来,给大家介绍点评时难得一见的佳肴,讲讲一道名菜的由来经历,对于激发人们热爱生活的情趣,不无意义。所以,文人论吃,既有市场,也有读者,有兴趣者不妨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