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手了一个棘手的案子:一位母亲状告她的六个子女,要求他们支付敬老院每月800元的赡养费。可是子女们要么是低保户,要么只会在地里刨食,要么虽然在城里上班,但负担太重,都说自己拿不出分摊的费用。
法庭上,头发花白的母亲声泪俱下,嘴唇不停地颤抖。她反复念叨的只有一句话:“我拉扯大你们小的,你们就应该拉扯好我这老的……”说得我的心里波澜起伏。
六个子女话都很少,他们都抱着胳膊,眼睛看向别的地方,不肯与我进行眼神交流。
在一切程序进行完毕后,我把目光锁定在老大身上。老大在城里的一个权势部门工作。我说:“你是长兄,表个态吧?”
老大转了下眼珠子,说:“我又不是什么富翁,只能每月出一百元。”
三女儿气不打一处来,胸脯剧烈起伏:“大哥,你家小宝每月的入托费就上千元,每月拿一百元,作为老大,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老大的不满迅速挂在脸上:“你不要管我好不好意思拿多少钱,你先问问你自己,你想摊多少?你能拿出多少?”然后,以鄙夷的目光看定她。
三女儿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狠狠地拍了下桌子,义愤填膺地站了起来:“我一个月低保就那么点儿钱,这你们都知道,让我出钱根本不可能!”
老大嘴角挂着的讥讽显露无遗:“拿不出钱你瞎嚷嚷什么?难道就你孝顺?”
三女儿哭得更凶了。
一旁的母亲连连叹气,眼泪也流了下来:“你们不要吵好不好?你们是亲兄妹呀!”母亲的话并没有得到兄妹俩的响应,两人唇枪舌剑地打起了嘴仗。
我适时地制止了他们,然后征询老二的意见。老二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涨红了脸说:“我每月出一百元没问题。”
三女儿一脸讥笑:“这么说,大家每人出一百元,那也才五百元呀!剩下的三百元谁出?”
大家不吭声了。老二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同样在城里上班的老四说话了:“三姐,既然你摆明了自己的困难,拿不出这笔钱,你就不要挑刺了好不好?你家困难,可兄妹几个也没谁富裕到能轻轻松松承担啊!”
那边的母亲叹气,再叹气。三女儿和老四又交上了火。
我决定庭下调解。我先单独找三女儿。我说:“从现在开始,你一句话也不要说行吗?你先等我沟通好你其他的兄妹,你家困难,原则上我不准备让你摊费用。”三女儿同意了。
我找到老大,加重语气说:“你是兄长,必须有个高姿态。我觉得,你每月出二百元不成问题。如果你答应,可能这件事就很好解决了。弟妹们都看着你呢!”老大寻思了半天,咬咬牙说:“好吧,我同意。”
我接着做老四的思想工作。老四还算通情达理,也答应每月出二百元。我又分头沟通其他人,最后总算达成一致:老五也出二百元,另两个每人出一百元,三女儿则免除了。
母亲又流泪了,一个劲儿地谢我。说实话,我的嗓子说得都快冒烟了,但我为她老人家高兴,为这个结果高兴。
母亲拉着老大的手说:“老大,今天你还真有长子样儿。”老大沉着脸,什么也没说,到另一边与妻子嘀咕着什么。他妻子则朝母亲狠狠地瞪了一眼。我看到,母亲的脸色很尴尬。
大家陆续往外走,母亲拖到最后才走,越走,她的脚步似乎就越沉重,终于,在一个拐角处,她拉住了我的手。我诧异地看着她眼中越聚越多的泪水。母亲迷茫地看着我:“他们……不会嫉恨我吧?不会再也不去养老院看我了吧?那样的话,还不如不起诉他们了……”
作为法官,我第一次为一位母亲的话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