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上海,那是个5岁孩童都知道的地方;说起上海人,又是个经久不衰的话题。
记得我年轻那会儿,讲究个“三转一响”,还得是上海货:自行车要“永久”、“凤凰”,手表要“上海”,缝纫机要“蝴蝶”,收音机要“红灯”。光这还不算,进而连座钟也要“555”、球鞋要“回力”、钢笔要“英雄”、相机要“海鸥”、电扇要“华生”……照说天津“飞鸽”自行车并不亚于上海车,可人们偏认上海货,没辙!
再说上海人的家,你随便走进一家瞧瞧:不分贫富、宽窄,总是安排得井井有条,一个花架、一个角柜都安放得恰到好处;你轻易移动一件试试看,不破坏了室内“整体美”才怪!到上海人家中做客,你看他(不是她)烧的菜,数量不多,但绝对有“品相”。
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上海人的衣着,可谓集时尚、美观、得体于一身。那颜色讲求个上下装小对比,肥瘦误差叫你肉眼瞧不出来,仿佛那衣裤不是商店买来的、而是裁缝店大师傅量体裁衣定制出来的。即便在那“兴无灭资”的火红年代,上海人也能在“革命化”和“个性化”之间找到最佳平衡,“文革”前上海男人的冬装是:上身一件宽大的本装棉衣,配一羊毛大围巾,下身一条极瘦极挺的深色包屁股西裤,脚踏一双油光灿亮的火箭头皮鞋,再加上那特有的言行举止。他就是钻到人窝窝里,也能被一眼认出:“这是上海人!”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我就认识一位上海师傅,姓王,名玉生,身似铁塔,声若洪钟,性情豪爽,四方脸膛上长着毛蓬蓬的大胡子,人称“王大胡子”。可就是这样一个地地道道的上海人,众人偏偏说他“不像上海人!”
在南京路欣赏街头舞蹈是种享受:小乐队是夏威夷式的,一曲奏响,人们翩跹起舞,瞧那神态,讲究的是摩登,追求的是品位。在永安公司旁,我见到一位女士在跳《白毛女》中的一段独舞,那气质、舞姿,与舞台上的专业舞蹈家一般无二,要不是身置其境,怎么也不会相信这竟然是街头舞蹈。
坐落在人民广场上的上海市委、市府大楼或许也值得一提。别看它不起眼,可不起眼中自有“起眼”处:一是它不设台阶,大厅与马路基本处在同一平面上,彼此互望呈平视状,而不像我们许多市府、区府乃至县府、镇府大楼,台阶高筑,百姓仰望;二是牌子挂得不一样:左首挂“人大”,右首挂市府,一向稳挂头牌的市委被挪到了“人大”后边……
要说不愉快的经历,倒是遇到过两次,只不知这算不算是上海人的“排外”。那是上世纪80年代,一次出差途经上海,下火车时已经天黑,正为找旅馆犯愁,只见一年轻瘦子手上晃着个牌牌,笑容可掬地招呼旅客到他那儿去住,说是“又近又便宜”,没容我细想便被他半推半哄连同众人塞入一破旧大篷车。破车一上路便发疯似的颠了半个多钟头,由你怎么发问,瘦子只回说“快到了,就在前面”。眼见不对劲儿,一车人正待发作,但听“嘎吱”一声,破车停在一小旅馆前。一车人进了门迎面便是地道,瘦子领路,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拐到尽头,众人抬头一看,却见门洞上方大书《最高指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方知乃一防空洞。众人只叫得苦,再寻那瘦子时,人影儿都不见了……这一晚睡的是大通铺,被子单薄且潮湿阴冷,正哆嗦间无意中见到对面墙上贴有毛主席《七律》:“……梅花喜欢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与我一块上当的包括见多识广的北京人和精明过人的广东人,全应了《水浒》里孙二娘那句话:“由你精似鬼,照吃洗脚水”。众人恨死那瘦子了,后经指点,方知瘦子那号人,本地人泛称“小赤佬”。
还有一次,在上海坐三轮,那天正逢阴雨,车夫用篷布将我遮了个严严实实,坐在里面倒也惬意。早就听人说在上海坐三轮要留神“弯弯绕”——目的地近在眼前,他能给你绕到天边。这一路我光顾防他绕了,结果他却没绕,倒是上坡时三轮后面的帆布小窗帘忽地被掀开,伸入一张娃娃脸,大呼一声“老乡!”随即缩回跑开。我着实吃了一吓,追望过去,恶作剧者乳臭未干,分明又是个小“小赤佬”。
哈哈,说不尽的上海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