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对于下面这种现象是否曾经有人做过解释:为什么是这样,缘由何来。可是千真万确:人都喜欢小的、小不丁点的或者缩小的东西。比如说,有人看到一间白净温馨的小房间,里面刚好能住下一个人,他便会愉悦地露出笑容,欣然赞叹这是一间多么可爱的小卧室。可谁也不会在西班牙大厅或圣维达教堂里露出这种甜美的微笑,而会变得庄严起来,满怀敬意地去估量它们的建筑面积。有人若看到一所乡间小木舍,便会微笑着去观赏它,甚至琢磨着要是住在这里面一定很惬意,可谁也不会去对一座博物馆或沃尔舍维采兵营微笑,很明显是因为它们均属庞然大物。
人们总是带着最甜美的微笑观赏熟睡了的小猫,可在观看一头熟睡的狮子时却免不了怀着几分肃穆。大凡小不点的东西,总显得有点滑稽而又亲切可爱,而庞然大物却相反,让你感到威严而同时有点儿可畏。
恐怕谁都宁可睡在护林人的小木房里或住在甜饼小屋里也不会愿意住在西班牙大厅里或住在圣彼得教堂的圆屋顶下。我不相信有人会因为喜欢大象乃至想把它带到床上来躺着,整天抚摸它、骄纵它,我不认为有人会愿意在一口大鱼缸里养一头鲸鱼来玩。如果养些金鱼,那绝不只因为它们是金黄色的,而是因为它们很小;同样不会在笼子里养一位会唱歌的司智天使,大概是因为它个儿太大,可要是它跟金丝雀一样小,肯定有人会养它。
为什么小东西会使我们感到一种特别的愉悦与舒适?这我不大明白。也许这是童年的一种延续吧!那时候,一切小东西都让我们觉得是我们儿童的。那时候我作为一个小男孩,假如想要觉得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便钻到桌子底下或是一只小木箱里去;而杂物棚就不合适,对我来说太大了,所以我在里面用旧帆布做了一顶帐篷。我当时就觉得小马驹就是大马的小男孩,狗窝就像是孩子们的小屋。也许,我们对小东西的迷恋是我们童年的最后一点残痕;也可能,它是我们的始祖留在我们身上的一点残痕。老祖宗亚当肯定曾经非常害怕一切比他大的东西,他只有在那种其体积不使他感到威胁的东西面前才觉得有安全感。可以想象:使他露出微笑的是野兔而不是野熊。他待在小岩洞里一定比在大旷野里要踏实得多。
小东西一般没什么危险而言,只有体现了小尺寸小个头里的安全与亲昵才能使人的心灵中开放出美妙的柔情之花。人之所以对小东西表示出温柔之情,明显地是因为只能对它如此温柔相待。大东西显得没什么幽默感。要是大象也跟小猫一样玩耍,我想恐怕会让我们感到毛骨悚然;要是尼罗河畔的人面狮身突然站起来踢足球,那会把人吓死。庞大的东西天生就让人感到威严恐怖。
总而言之,人之所以喜欢小东西,绝不是因为人比它们大、比它们更有智慧,而是因为人与这些小东西在一起时,自己也变得小了。一个与小猫玩耍的人绝不觉得自己大如山峦,而感到自己和小猫一样贪玩和可亲。人向一朵花俯首弯腰时,心底里也努力让自己变得同它一样小,好尽量与它靠近。
假如我们有时想逃离喧嚣的世界,扮演小孩的角色常常会使我们感觉不坏,所以我们又去关注一些小东西,借此休息消闲。小东西能让我们开心。我们不可能说,太平洋让我们感到开心,可也许小鱼缸让我们散心。一钻到什么小东西里面,生活会变得轻松和有情趣,顿时消除不少悲剧与负荷。小东西越来越释放出来的美实际上在于它那难以抑制的诙谐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