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来我们小区清洗油烟机的,是一个长相周正的山东小伙子。他不但油烟机洗得干净,而且干活很利索,从来不在地面上留下任何油腻痕迹。所以,这个小区里,谁家有了活,首先想到的是给他打电话。只是,这个小伙子寡言少语,常常闷着头来,再闷着头去,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那天,我打电话叫小伙子来清洗油烟机。我们俩把油烟机从楼上抬下来后,他便一如既往地闷着头干起活来,我呢,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翻杂志。
正做着,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满手油腻的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我凑过去,说:“来,我帮你。”说完,从他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接通后,贴到他的耳边。是老乡来的电话,他叽里呱啦的,说了半天。
他半蹲着,为他捧着手机的我,也半蹲着——我们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他身上散发出的浓烈的油腻与汗水混杂的味道,呛得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末了,我把手机重新放回他的衣兜里。他接着默默地干活,我呢,仍旧在旁边无聊地翻那本杂志。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来,朝我笑笑,说:“谢谢你啊。”
我一愣,颇有些意外。
他顿了一下,再笑笑,极认真地说:“你为我拿手机,呵呵。你和别人不一样,真的。你挺好的。”
或许,我刚才的那个举动,赢得了他的信任。一直沉默寡言的他,开始与我攀谈起来。他说,他在这座小城干四五年活了,服务过好多人,也见了许多事,人生的酸甜苦辣,他都品尝过。
“好多人都嫌我们脏呢,不愿意接近我们。你刚才帮我接电话的样子,真亲切,就像我的一个大哥。”说完,他咧嘴,又是一笑。
我也笑了。看来,我刚才的举动,的确给了他不少好感。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去年冬天,三九的那几天,我给你们小区里的一家洗油烟机,”他打开话匣子,开始讲关于他的故事,“那天,天气特别冷,冻得我手指僵直。实在坚持不住了,我把摊移到了一层的楼道里。果然,背风的楼道里,暖和多了。我生怕弄脏了楼道,清洗的时候,特别小心。
“就在那台油烟机快洗完的时候,底层的一户人家门开了,从里边走出来一个汉子,长得凶神恶煞的,他见我在楼道里干活,脸一沉,大声地喊起来,要我赶快搬到外边去,说这样会弄脏他们的楼道,而且,会有油腻味钻到他家里。
“我央求说,大哥,外边冷,这台油烟机很快洗完了,洗完后,我马上走。哪知道,他容不得我解释,骂骂咧咧,要我赶紧滚出去。我没办法,又一点一点地把摊拾掇到了楼外。外边,北风呼啸着,像刀子一样。
“不过,我也遇到过不少好心人。也是去年冬天,我在民政局大院干活,那天也很冷,我正冻得哆哆嗦嗦的时候,一个看门的老师傅看到我,他问我冷不冷,冷就到屋子里边来干。我连忙说,不冷不冷。人家越是好心,咱越要客气些才行。其实,多暖的屋子,也只能让身体暖一会儿,而一句善良的话,却可以让人抵御寒风啊。”
那天下午,小伙子和我说了好多话,也给我讲了许多关于他的故事。我发现,他并不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也许,是少了悲悯的人心,丧失了人情味的世道,让他学会了噤声不语,是冷言冷语冷遇,让他那扇原本该敞开给这个世界的心门,黯然关上。
活在底层的人们,他们所需要的,真的不多。也许,一颗悲悯的心,对于他们来说,就是高悬在寒冷尘世的一轮暖阳。即便是这样遥远而微薄的温暖,沐浴在其中的他们,感受到的,却是这个善良的世界对卑微生命全部的理解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