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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沧桑起风情

2022-04-24社会

大约三百年前吧,葡萄牙殖民者从非洲大批地往巴西贩卖黑奴。由于路途遥远,黑奴在海上漂泊过久,上岸时往往手足僵硬,不能行走,恍若残疾。贩奴者为了让手中的“货”鲜活出手,勒令黑奴在狭小拥挤的船舱中跳舞,活动筋骨。黑奴们便敲打着酒桶和铁锅,跳起了流行于非洲的“桑巴”舞。

森巴舞来到美洲后,很快吸纳了欧洲白人带来的波尔卡舞,以及当地印第安人的舞蹈,演变为风靡巴西的“桑巴”。看来艺术的融合,是不分种族和阶层的。艺术的天然性,总是使它比政治要先一步到达“和平”。

对于我们来说,里约热内卢的夜晚,是不能不看桑巴的。

我们走进剧院时,桑巴舞的表演已经开始了。流光溢彩的舞台上,几个男演员穿着金色长袍,戴着插有五彩翎毛的高筒帽子,正随着激昂的乐曲,且歌且舞着。他们满怀朝气和力量,无论左右移动还是旋转,双足如同跃动的鼓槌,轻灵激越。接下来上场的,是几个花枝招展的少女。她们穿着红黄蓝绿等色彩艳丽的服饰,袒胸露臂,像一群花蝴蝶,满场飞舞。她们修长的腿,宛如魔术棒,令人眼花缭乱。开始的半小时,我们看得饶有兴味,可是随着节目的深入,在锣鼓和钹一个节奏的敲击声中,我们渐渐有些审美疲劳了,不管舞台上的人怎样变换造型,一行人还是无精打采地垂下头。桑巴其实就是一场狂欢,而狂欢是会把人噎住的。

有了巴西看桑巴的经历,在阿根廷,我对闻名遐迩的探戈并没有抱很大的期待。一天晚上,大使馆宴请我们,在一家饭店吃烤肉喝红酒,观赏探戈。那个舞台布景简单,上半部是悬空的乐池,下半部是舞池。几杯红酒落肚,我有微醺的感觉。当抑扬顿挫的舞曲响起来的时候,我却昏昏欲睡。舞池中的演员都很年轻,男士个个西装革履,英气逼人,而女士则是清一色的开叉长裙,亭亭玉立。应该说,探戈比桑巴更适宜观赏,因为管弦乐不像打击乐那样压迫人,它给人舒缓的感觉。虽然如此,连看了三曲后,表情过于庄严的演员还是让我疲乏了。据说,探戈这种双人舞,表现的是身佩短剑的男士,与情人的幽会,因而表演者的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警觉。有一点警觉当然好,可是满场都是警觉,就让人觉得晃动在眼前的,是一群木偶了。就在我要耷拉下脑袋的时候,舞台忽然为之一亮,一个风度翩翩的老人携着舞伴上场了!

他看上去有七十岁了,中等个,四方脸,微微发福,满头银发,穿一套深灰色西装。他的舞伴,虽然年轻,却不是那种身形高挑的,她丰胸阔臀,看上去很丰满。他们在一起,相得益彰。音乐起来,他们翩翩起舞了。我坐在离舞台最近的地方,能清楚地看到老人的脸。他目光温和,似笑非笑,意味深长。他脸上的重重皱纹,像是鱼儿跃出水面后溅起的波痕,给人柔和、喜悦的感觉。他旋转起来轻灵如燕,气定神凝,完全不像一个老人。他揽着舞伴,时松时紧,舞伴在他怀中,无疑就是一只放飞着的风筝,收放自如。他划过的舞步宛如一个个绽放的花瓣,舒展,飘洒。当这些花瓣剥落后,我们在花蒂,看到了他的优雅和柔情。这实在是太迷人了!一曲终了,掌声、喝彩声连成一片。坐在我身旁的电影演员潘虹女士,也格外喜欢这个老者,我们俩起劲地拍着巴掌,不停地叫着:“老头太棒了,太棒了!”老者下场后,占据舞台的,又是一对对年轻的舞伴了。他们依然是表情庄严,一丝不苟地跳着,让我觉得好像在看一场拉丁舞大赛,兴致顿减,呵欠连连。潘虹说:“你睡吧,老头出来了我就喊你。”我很没出息地打起了盹。也不知过了多久,潘虹在我肩膀上抓了一把,说:“醒醒,老头出来了!”果然,又是那个须发斑白的老者,携着他那丰腴的舞伴出场了!他的举手投足间,有一股说不出的韵味。他舞出的,分明是一汪清水,给人带来爽意,而他自己,就是掠过水面的清风。别人是被探戈操纵着而表演,只有他,驾驭着探戈,使这种舞蹈大放异彩!

演出结束,大使馆的文化参赞向我们介绍说,这个老者,是阿根廷著名的“探戈先生”,他是阿根廷十位杰出的艺术家之一。他的舞伴,是他的孙女。他年轻时,就是赫赫有名的探戈舞者,他跳了大半辈子了。难怪,在满场的俊男靓女中,他还是那么的夺目。

我们的最后一站是墨西哥城。观看墨西哥民族风情歌舞表演,是在一家有着四百年历史的大剧院。圣诞将至,剧院装饰得很漂亮。这台歌舞像是桑巴的翻版,也是一个节奏的热烈奔放的音乐,以及不断变换的绚丽服饰。演出只到半场,我们访问团的人,大都打起了瞌睡。那一刻我想,为什么风情的表演会使人疲倦呢?也许因为风情没有情节性,不吸引人?也许因为风情不触及人的心灵,没有震撼力?难道风情只能成为轻轻一瞥的招贴画,或是可有可无的旅游纪念章?我想起了那位“探戈先生”,为什么他的表演就能让人身心激荡呢?思来想去,是阅历让他能出神入化地演绎风情啊。风情在他身上,是骨子里生就的,舞步不过是外化形式而己。而没有阅历的风情,如同没有发酵好的酒,会让人觉得寡淡无味的。看来,最是沧桑起风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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