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总给人一种稀稀疏疏的感觉。楼都不高,六七层高的样子,很少有电梯。从外面看也都不新不旧,像一个个见过些世面,懂得点风情,却又时时朴直的汉子。
譬如玉门有的人不知道,过来人说起铁人王进喜就都知道了。那是戈壁滩上的一个小城,海拔高,人老觉得睡不醒。玉门依油田而生,油田搬走了,玉门也搬到了另一处坦荡一些的戈壁滩。现在的玉门是一个新城,完全新的城。楼都不高,但都很新。楼的间距很开阔,疏朗得像奔涌的河流。灿烂的阳光从楼顶宣泄而下,地面的阴影几乎都很少。甚至大多数的阳光都是直射的,平铺直叙。玉门的瓜就很甜,甜到心里、骨子里。那样的城市,楼间距大,人的间距小。人与人,朋友与朋友,打着电话的工夫儿就照面了,兄弟似的亲切。
榆中知道的人就更少了。其实小城很有一段历史。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秦始皇沿黄河至阴山建立了44个城,最西边的城就叫“榆中城”。此时的“榆中”和彼时的“榆中”有一些地理上的差异,但属于同一脉。小城很小,巴掌大一点。绕城一圈,跑步的话就一个多钟头。但小城有山,名曰兴隆山。有泉,泉水潺潺,清澈,夏日里都格外冰凉,孩子们戏水时水珠像刚化开的冰粒一般在胳膊上乱滚。兴隆山上的树一律高耸入云,盘根错节。到了晚秋时,山上的红叶漫山遍野,油画一般的美丽。小城的久远与山的雄浑互补,但凡到兰州能住几日的人,十有八九会去30多公里外的榆中游历一番。有山的城,再如都江堰的青城山,城也许很小,但整座城都弥漫着山上的树的气息,黑土的气息,水的气息。空气自然,人情淳朴。在这样的城中生活,相当惬意与悠然。
大城则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地方。大城的楼普遍高,远远望去给人以排山倒海般的冲击力,震撼人心。乘飞机时的夜晚掠过一座座都会的上空,北京、上海、广州、深圳,那种流光溢彩的景象真的很壮观。尤其对于长期呆在小城、很少到大城市的人而言,真是无与伦比的壮阔。那种感觉能在心中盘桓好长一段时间。人的心也在不断地动荡、撞击之中。在大城暂居的时间里,身处闹市街头,目睹车水马龙,感受摩肩接踵,嗅着仿佛熟了的风里飘过的各国香水的气息,耳膜被各种音乐敲打,但目光所及之处,却都是陌生的面孔和恍若隔世一般的场景,心里的孤独就像浑浊的河水一样溢得到处都是。
闯进大城,要做的是认真地修炼。从眼睛开始,至脚底板结束。从骨子里开始,到思想里结束。你会一下子失落得很,一下子若即若离,一下子亲切,一下子生分,一下子卑微,一下子荣耀。一下子在电话里大声地喊,我在广州!理直气壮。这就是大城、都市奇异的力量。
大城里的楼间距有时密切,黑压压一片;有时也“稀疏”得要命。那是很阔的感觉。阳光大多时只在大城的上空盘旋,始终不肯直率地落下;并非不想,是被无形的风、有形的云、奇形怪状的楼阻碍着,无处而入。
若你留心,任一座大城都有一些犄角旮旯的僻静处。也许是被城市遗忘了,仿佛一截被丢弃的历史,那儿的房子密集得令人有被压迫之感,与雍容、华贵、喧嚣的邻街格格不入。游人偶尔迷路,在小巷中穿行,起初慌张,待看到婴儿从母体吮吸乳汁,几个姥姥摇着蒲扇说东道西的场景时,忐忑的心就安静下来,脚步也不由得放慢了。继而仔细打量起这城市的陋巷,猛然发现其实四处都充满历史感和沧桑的岁月之痕,就是那些青苔和石板路,也十分亲切。我想,这才是真正的城市,自古而来的城市,城市最原始的雏形。
一般情形,生活在大城市里,呼吸是局促的,说话的语调是快速的,一句连着一句。要是慢条斯理地像小城一样进行某种表达,要么你很优越,活得舒服无比;要么你正在度假,完全卸去了束缚。那种电话里说着就到了面前,一定是大大的惊喜。人像孤独的蚂蚁,各顾各的忙。俨然失去了某种链接。越来越连同事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儿,人家也不请客,不送礼,至多俩人到办公室,一包喜糖,然后兴高采烈地说,我们结婚了。不像小城,一家的喜事,满城的喜气。
活心,在小城更好,工资低,生活成本也低,人心不设防;活人,就去大城,风风火火、毛毛躁躁几十年,也许功成名就,也许壮志未酬,待明白时,人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