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朋友讲的一个故事。
那年,朋友远去辽北乡下的一所小学支教。那里的天空是纯蓝的,不见一丝杂质。校园里的空地上,长满胳膊粗的白萝卜。石头垒成的院墙上,爬满牵牛花,开得率真而热烈。
入景的不止这些,还有那个叫陈豆豆的孩子。
起初,她根本没留意那个孩子,他不在她所教的班级。但她知道他,因为同事们经常拿他作笑谈——读小学三年级了,自己的名字还不会写,做作业全是画圈圈儿。一次课堂上,老师让用“水”这个字造句,他造的句子竟然是,水里面有狐狸,惹得全班哄堂大笑。
事后大家遇到他,就逗他:“陈豆豆,水里面真有狐狸吗?”他瞪大两眼,认真地看着问话的人,说:“真有,还有大灰狼。”大家笑着摇头,一致认为他是弱智。
他的身世却令人堪怜。三岁那年,母亲病故,父亲很快再婚,他有了后妈。后妈不待见他,把他一脚踹给年迈的祖父。祖父年老体弱,无力照顾他,他成了一棵草芥。一帮少年顽劣,拿他当猴耍,大冬天的,把冰疙瘩放到他脖子里。他不恼,还一个劲地嘿嘿傻笑。
一天,朋友在校园里看见他。那会儿,他正趴在一堵院墙上,对着一朵牵牛花唱歌。歌声乱七八糟的,却单纯极了。太阳照着他,他小小的影子,很像一朵牵牛花。几个孩子,打闹着从他身边跑过,雀儿似的,欢声喧喧。这样热闹,却与他无关。
朋友的心里,生起一丝怜悯。她的手,触到口袋里的一块硬糖,那是同事给的,她不爱吃糖,便随手搁口袋里了。她掏出那块糖,招手叫那孩子下来。孩子有些吃惊,从院墙上磨磨蹭蹭地下来。他跑到她跟前,迟疑地问:“老师,你是叫我吗?”朋友笑了,拉过他脏脏的小黑手,把那块糖放到他的手掌心。
孩子显然受了惊吓,张大嘴巴看看掌心里的糖,再看看朋友,眸子里泛起清清的波。朋友温柔地说:“给你的,吃吧。”孩子受宠若惊,他迫不及待地把糖塞进嘴里,连糖纸也没剥开。他很响地咽一口唾液,仰起小脸告诉朋友:“甜!”朋友只当他好玩,拍拍他的头,走开了。
从那以后,陈豆豆便天天守在校门口等朋友。每次看到朋友走近,他都无比激动,小马驹一样地跑到朋友跟前,脆脆地叫一声“老师好”,而后飞快地跑开。
朋友起初也没在意,以为那只是碰巧遇到。那天,她因事晚到,当时,学校的课已上到一半,整个校园静悄悄的。朋友却见那个孩子,独自站在校门口的风里面,踮着脚尖朝远处张望。冬天风冷,他的小脸蛋,冻成了一个褶皱的红苹果。
朋友疑惑,远远问他:“陈豆豆,你怎么不去上课?”守门老人说:“这娃儿不乖,不让他站这里,他偏要站,说是在等人。”孩子不理守门老人,径直走到朋友跟前,仰起小脸蛋,脆脆地叫了声“老师好”。还没等朋友反应过来,他已转身快乐地跑开了。
朋友看着他瘦弱的背影,眼睛湿了。这孩子原来一直在等她,他在用这种方式,来报答她随手给出的一块糖。他让人看到,在卑微的生命里,住着的最美的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