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给我惟一的遗产就是“时间”。父亲病重时,我回到故乡那间土屋,那是我最初萌芽的地方。我在父亲床前找不到一句安慰的话,他脱下手腕上的手表,那块手表仍然在一分一秒地嘀嘀嗒嗒。父亲知道我要启程了,他叮嘱我“带上他的时间。”
那是一块普普通通的机械表,我已习惯每天拧它几下。我的三姐夫,是一个县城里来的马车夫,这块表是他送给我父亲的。我的三姐夫真是帅,一块手表就换走了我的姐姐。那个时候在乡下,拥有手表、自行车和缝纫机就是“富人”的象征。我穿着三姐夫从县城里带来的假领衬衣,说它是“衬衣”真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它只是一件半截衬衣,像我姐姐的胸罩一样套在上身,只不过多了一个衣领而已。然后戴上姐夫的手表,把袖口挽得高高的(竟然忘了没有白色的衬衣袖子),在村头村尾趾高气扬地转了一圈,本想露一露“富”再回来,却找不到一个伙伴来分享我的快乐。末了,对一条摇着尾巴来巴结我的狗说,瞧,快9点了,我要回家吃饭了。
我天南地北地搬了几次家,总把父亲的时间带在身上,生怕它有一刻停顿。如今走在大街上,要找一个遛狗的人很容易,要找一个对表的人却很难。这似乎给人一种误会,以为现代人的时间观念越来越淡化,其实不然,手机、商务通样样东西上都带有时间,自然,手腕上的手表越来越少见了,手链却越来越多了。
在生活中,可能有许多事情,也许我们自己以为尽到了力量,尽到了责任,但是我们总是搞错了地方。也许时间的遗产,对于某些人来说,时间就是时间;对于某些人来说,时间却是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