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之夜,一豆灯花……我想念三十多年前的那盏煤油灯了。
凭心而论,三十多年前的煤油灯,就功能而言,是没法跟现代照明设备相比的。可是,我还是身不由己地憧憬起那个“油灯时代”来,潜意识里甚至还盼望着一次停电,以便品尝一下纯净、地道的夜色。
这是什么原因呢?我最终得到一个答案:是眼睛累了。
“油灯时代”的夜晚多像夜晚呀!那时的月亮多像月亮呀!淡彩穿花,新柳悬痕,眼睛是何等的闲适呀!哪像现在——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各色灯光张牙舞爪地直往眼睛里刺,刺得人眼球生疼,头晕目眩,天上的月亮也是模模糊糊的,不再那样清晰朗照了。
之前,我原本以为,三十多年的“进化”会走得很远,会脱胎换骨,会天壤之别,会相隔十万八千里。可孰料,这个“一去不复返”的“油灯”,其实根本就没走,而是悄悄藏进了内心里,此刻又堂而皇之地杀了出来。这就是逃不出的哲学。哲学是无法绝尘而去的,哲学是无法一走了之的,哲学是迟早还要“杀回来”的,哲学是要“返祖”的。
例子俯拾即是——
不久前,一个高度文明、金钱忒多的发达国度,有一个歹人,持一把破枪,在一个小岛上,瞬间就残杀了几十人。由此悲惨一景,我们很容易看出,野蛮从未离开文明半步,野蛮恰似人类身上涉嫌肮脏而又不可或缺的五脏六腑,同人类的香唇美腮始终不离不弃、一同生长。如此看来,所谓的“冰清玉洁”,所谓的“天堂地狱”,所谓的“超凡脱俗”,所谓的“高高在上”,那只是人的错觉。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是孔老夫子学问的生动写照,这也是哲学的真实写照。哲学的确是神出鬼没的,是“不讲理”的。比如,当下就幸福感而言,一个吞食金条的富翁决不比一个吃窝头的乞丐更幸福。再比如,就社会贡献而言,一个倒买倒卖炒地皮暴富的亿万富翁其实是“零价值”,他断然不如一个捡拾破烂的拾荒者贡献大。所谓“价值”、“意义”之类的东西,若放到更大的环境里再次审定,也许就会毫无价值、毫无意义。
哲学就是如此“不讲理”,哲学一“讲理”就会让人抓住,一让人抓住就会沦为人们手中“或用于卖弄、或用于欺诈、或用于顽固、或用于平庸”的本钱,那就不是哲学了,凡让人抓住的都不是哲学,哲学是“抓不住”的。如此就不难理解我们的“反常思维”,“反常”在哲学那里就是“正常”。如此,我们就会猛然觉得,哲学原来并不在“旱鸭子”哲学家的口里,而是掌握在“会游泳的”船夫手里;有时会猛然觉得,世上最绿色的媒体竟然不是电脑电视,而是南墙根下那种最古老的形式“拉呱”;有时会猛然觉得,世上最有营养的食品原来就是地瓜、萝卜、白菜等时下用来剁碎喂猪的东西,我们长期以来竟然把各种花花绿绿的激素当成了营养……
虽然整个辩证唯物主义哲学也就“对立统一”、“质变量变”、“否定之否定”这几大规律以及物质意识、相对绝对、运动静止、现象本质等十几对概念而已,只需半天工夫就能学完,但是,它运用起来却相当麻烦。因为它固然能使聪明人变聪明,却也能使糊涂人更加糊涂。聪明人来用它,糊涂人也来用它,糊涂人还会用它磨尖自己的平庸去刺杀高明。这就不好办了。比如说,“一分为二”这个法宝吧,有位聪明人就把“杀”分为“棒杀”和“捧杀”,从而戳穿了一揽子似是而非的东西。现在有学者把GDP分出了正负数,把“钱”分成“热钱”、“黑钱”、“傻钱”等等,这多少也给人些启迪,让人有点明白“造醒酒药的”与“耕田种粮的”到底有些不同。
要弥补哲学不辨贤愚的这一“缺陷”,我的体会是:“动态化”或许有些效果,哲学就是要马不停蹄地递进、转折和置换,要体面地杀出去,也要赖皮般地杀回来。
“油灯时代”的珍贵记忆难以忘怀。当初人们的那种豪气,尤其是穷人的骨气,女人的爽气,现在想起来都特别带劲儿,特别叫人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