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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对这个世界有偏见

2022-04-24社会

看到网上论坛里留学生们讨论的一个话题:长期在异国生活,对你产生了哪些影响?有人说饮食,有人说习惯,有人回答“经历一场旅行,才发现很多事情只是不同,并无是非”。那时的我才开始静静思考,出国这件事使得我宣泄掉无处安放的热情,让我性格奔放,让我体味到生命的另一种狂欢,也为我打开一扇联结着另一种文化的巨大窗口。或许,它带给我的比较深层次的改变,是让我渐渐消除了对这个世界的仇恨和误解。

就像我曾经认为,印度人是最肮脏猥琐的人。

他们说一口音律混乱的英文,信奉数不尽的神灵,表面宣称“众生平等”,心里却对三千年不变的种姓制度念念不忘。他们吃气味浓重的咖喱,手里抓着僵硬的馕,掌心纵横的纹路里,是淤泥肮脏的颜色。

成年的印度男孩,在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夏天,四处找寻可以泄欲的少女。贫穷人家的女儿,穿越一片树林去上厕所,很可能就成了他的猎物。

一条横越北印度平原两千五百多公里的恒河,养育着这片土地上超载的人口。垃圾密集地浮在水面,发出腐臭的气息,枯瘦的妇人蹚在河水里,用最原始的方法洗衣。天黑时,孩子们从里面舀上几瓢水回家煮饭。那死寂昏暗的恒河下,藏着夜祭后无处安放的千万具尸体。

可是后来,我却发现了这样的印度人:他们穿戴整齐,男人头顶缠着头巾,女人身披纱丽,额头缀上一点红,有教养的小孩和我们一样,在任性和撒娇的年龄里学会了说“请”和“谢谢”。十平方米杂货店的老板,在递给我的塑料袋里,热情地装进一把糖果;一同上课的同学,拿出自备的午餐,慷慨地和我分享;我的印度邻居,是一对平凡的小夫妻,来自印度北方的省份,他们把大部分的时间放在工作上,剩下的日子里宴请朋友。送给我的印度糕点和每周六晚响起的音乐告诉我,这是一个热情的民族。他们伸出手,友好地用中文腔调说“你好”,手掌心里延伸开的纹路,虽然黝黑,却并不肮脏。

我曾经认为,日本人是最面目可憎的。

他们从一个渺小的岛国而来,是战争中丧尽天良的魔鬼,单在南京进行长达六个星期的大屠杀,就枪杀、活埋掉三十多万的中国人。残暴的日军,恬不知耻地用报纸记录着杀人竞赛,于是那些无辜同胞的鲜血喷在日军的军装上,气息微弱,眼睛却还怔怔地留恋着这片土地。

日军掠走图书,烧掉村落,踢开乡亲的木门,糟蹋少女和老妇。还来不及繁荣的土地上,到处是含恨的孤魂,鲜血在尸体下凝结成暗黑色的痕迹,那是复仇的符号。于是我们的印象中,总是有这样的画面,留着小胡子的日本人,一脸凶残的模样,举起尖刀,刺向怀抱幼儿苦苦求饶的中国母亲。

可是后来,我也看到了这样的日本人: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孩,笔直地站在日本餐馆里,毕恭毕敬地鞠躬问好,一只手拿着菜单,一只手為客人引路,很有修养;曾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日本女孩,在便利店上班,常常带给我一份免费的便当,休息日又抱走我的床单拿去清洗,她说她对历史感到抱歉,说我很像她的妹妹,希望我们能够成为朋友。

我也遇到过这样的老人家,他们已年迈,唯一的愿望,是可以结伴去中国的东北看一看。在战争年代里,他们是军官父母身边依附着的幼童,不懂炮火硝烟的意义,只记得和中国的小伙伴在院子里玩耍的场景。他们仍能磕磕绊绊地说出几句中文,靠这些重返遥远的过去。抛去历史那一端的仇恨,这一代的他们不再是可恨的人,而是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热爱这世界可贵的和平。

我曾经认为,欧美人是最虚伪,也最小气的一群人。

他们拥有好看的脸庞,却从那双带着颜色的眼睛里透出一股不可一世的傲慢。

他们喜爱责难来自拉丁美洲的落魄难民,也看不起唐人街黄皮肤的中国人,明明前一秒还在宣称和平,下一秒就把战争的旗帜插在手无缚鸡之力的落后小国。他们也许刚刚还向朋友炫耀自己重金购来的保时捷,转脸便对之后的午餐提出AA制。

可是后来,我却见到了这样的欧美人:我迷失在回家的路上,在相似的几条街上徘徊不安,夜晚的树影铺满路面。最后是一辆20世纪20年代的老爷车停下来,里面一对年过六旬的夫妻载我回了家,赠我一个手电筒,挥手再见的时候和我讲:“很高兴是我们送你回家,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我的老邻居克雷斯,经常在番茄最贵的季节,摘一篮温室里的果实放在我门口的石阶上;约我去吃饭的小伙子,也没有在结账的时候对我讲“请支付你的那一份”。他们并不冷血,不同肤色下,拥有着全人类共有的热情与善良。

每一种文化的根基里,都存在着对另一种文化的偏见,幸好可以靠旅行去瓦解消除。而我想,一个人成长的标志之一,大概就开始于接受世界的不同,承认别人的强大之处,能够跳出陈旧的偏见,去客观地感悟并做出判断。我要感谢这一场跨越九千多公里的流浪,是它让我看到世界另一端的和煦美好,成全我与世界真挚坦诚的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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