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央视开始面向各大对口院校正式招收播音员。方式比较传统,只收各校考试成绩排前5名的学生。最后定下来可以参加面试的学生,全北京一共10男10女。
学校把我的名字报上去了,但我压根儿就没抱希望。只看分数当然不在话下,可就我那长相,在我们班男生里排前10都勉强,做点儿幕后工作还行,选播音员,央视能看上我吗?
轻轻松松考完试
面试那天,哈文陪我一块儿挤312路公共汽车去的,一路暴土狼烟,整得灰头土脸。走到中央电视台大门口,才发现其他参加面试的人都是坐“小巴”或者“打的”来的。看他们个个衣着光鲜,哈文让我去卫生间洗把脸,好歹亮堂点儿,我就去了。进去以后,居然看见几个男生在对着镜子化妆。
面试在一楼的一间大演播室里。我是最后一个进去的,第一反应是灯光太晃眼,下意识地用手遮了一下,稍微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楚面前坐着一排人。
“姓名?”其中一位开始发问。“你们不是刚刚叫过吗?知道还问?”没人接我话茬儿,我意识到可能耍“过”了,老老实实说了一句:“李咏!”“李咏同学,现在在座有黄惠群台长、杨伟光副台长以及各部门主任。中央电视台全体员工都在通过闭路电视收看演播室里的情况,希望你正常发挥。”“好,来吧。”我心里明明特在意,又偏装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第一试是新闻快读。现场给一个300字的急稿,只有30秒准备时间,从头到尾读完,出错不得超过2处。我嘴皮子利落,玩儿似的就过了,后来听说这一关筛掉了不少人。
后来又问了我很多问题,我只记得最不靠谱的两个。
一个是:3只鸡3天下了3只蛋,请问9只鸡9天下几个蛋?我想也没想就说:“反正不是9个!我又不是养鸡的,不知道。”
另一个是:请列举5个海湾战争主要参战国家。“美国、英国、科威特、阿富汗……其他的想不起来了。”“李咏同学,你再好好想想,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国家。”我又想了想,还是想不起来。“真不知道,您告诉我吧!”人事处的老师哭笑不得:“伊拉克。”
我当时在心里猛抽自己三个大嘴巴子,海湾战争主要参战国,连伊拉克都能忘,真行。但我立刻想出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伊拉克是敌国啊,咱们也同意打的!”
稀里糊涂被录取
考完试出来,我坐电梯上16层,回实习的对外部“上班”去,遇上一位台里的灯光师。实习几个月,我跟台里这些设备保障人员、灯光师都混得特熟,好多大导演去借设备,都说“没有”,我去借就有。
“哎,哥们儿,可能是你留。”他挺神秘,话说得含含糊糊。“怎么讲?”“刚才你们都走了,黄台让大家重点讨论一下你的表现。”“你怎么知道?”“不是全台都看闭路电视吗?最后那段儿,视频拉掉了,音频还在。”
灯光师的话我没太上心,不想存什么幻想。
中午吃完饭,我和几个对外部的编导一块儿下围棋,心不在焉。吕斌主任一直在旁边看我。看了一会儿他说:“李咏,你来一下。”
我刚想好一步棋,只好先放下,起身去了他的办公室。
“把门关好。”他小声示意我。我又转身把门关好。“坐下。你知道今天留谁吗?”我摇摇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肯定不是我。”他突然严肃起来,盯着我,过了半晌,才一字一顿说:“小子,听着,就是你。”我当即傻了。就我那表现,怎么可能?“但是,目前党委还在讨论,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所以,”他目光犀利,向我提出严正警告:“你要严格保密,包括对你女朋友!党委的事情如果散布出去,就很可能会有变动。”
我愣愣地看着他,还是说不出话。“刚才,我看你有些心不在焉,所以提前把消息透给你。”老领导意味深长地说:“你,可不要违纪啊。”“谢谢领导关心!谢谢领导信任!”印象中,那天一直到我离开吕主任的办公室,来回来去说的就这两句话。
接下来几天,哈文挺心急,天天问我:“怎么样?有消息吗?”我强忍着内心纠结,装作很茫然的样子对她说:“没有啊,没人通知我。”这吕主任也是,告诉我干吗呀?又不让跟别人说,还不够我难受的!
几天以后,央视正式通知我被录取,我这才扭扭捏捏向哈文坦白:“其实,这件事吧,我上礼拜就知道了,没敢告诉你。”
话音未落,即遭暴打。
“你连我都瞒?胆子够大的啊!”哈文叉着腰,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我一边委屈地辩解:“我有什么办法?这是党的纪律。”一边恨自己嘴大心窄,藏不住事儿。
1991年中央电视台惟一的一个播音员名额,归我了。
我听说有这么几个原因,首先,领导们通过几只鸡下几只蛋的问题,觉得这孩子挺直率,不装—装也没用,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道小学生“奥数”的经典题目,太损了。其次,这孩子挺机灵,没想起伊拉克,还能给自己编个理由,是否合理不论,贵在张嘴就来。
这件事到这儿,原本可以告一段落了。忆其始末,我明白了几个道理:第一,不该知道的最好不知道;第二,既然保密,就让它彻底烂在肚子里,打死也不说;第三,世界上确实有“狗屎运”这种东西存在,我李咏,何德何能?
然而福无双至,与狗屎运结伴而来的往往是一宗坏消息。没过多久,我果然对另一个词有了深刻的体会,那就是“造化弄人”。
我的档案上新盖了几道戳:北京广播学院党委办公室,中央电视台人事处,北京市公安局户籍管理处。看似板上钉钉,一切都没跑了。
一天中午,我正在睡午觉,梦见自己成了范进,站在马路中间振臂高呼:“中了!中了!”却被迎面上来的老丈人扇了一个耳光:“该死的畜生,你中了什么!”
我一激灵,醒过来了。还真有人在旁边猛拍我脸蛋:“哥们儿,醒醒,快醒醒!中央台不要你了!”
我何曾受过这等刺激,“腾”地坐起来,恶狠狠地盯住他:“扯什么淡呢!”“真的真的!系主任让你赶紧去一趟!”他语速很快,看上去不像开玩笑。“我靠!”我一把推开他,俩脚往鞋里一塞,“噌”地奔了系主任办公室。
“章都盖完了,怎么说不要就不要啊?其他台我都已经推了,这不是开玩笑吗?”
系主任搓着手,很无奈地告诉我,他了解的情况就是这些,具体原因还不清楚。
看来跟他理论也没用,我又火急火燎跑到了中央电视台。
出面接待我的是一位长官,他慢言慢语地向我解释:“你进央视,要占用一个国家人事部的干部指标,但今年广电部没有名额了。不过你放心,我们还在努力。”
回学校的路上我精神恍惚,没坐车,忘记了要坐哪路车,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直到天黑。
当然,您不用猜也知道,问题最终还是解决了,否则今天我也没机会在这儿给您痛说革命家史。
非常感谢广播学院的刘济南院长,她很重视此事,马上就去广电部了解情况,为我争取这个名额。而她发现,事件的缘由简单得可笑:毕业分配前夕,广电部干部司曾经问过中央电视台:“你们今年招播音员吗?”央视的回答是“未定,不好说”。于是当央视最终定下一个人选,临时告知广电部,对方不干了。问你的时候不说,现在想起来要名额了?没有!来了个下马威。
别人没收拾,光收拾我了,三天瘦了一大圈。
现在想想,太好笑了。
拿到中央电视台的出入证后,我郑郑重重地把它挂在脖子上,和哈文在央视大楼前面照了一张合影。有时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没什么事儿,也会把这张出入证拿在手里,摩挲来摩挲去,反复端详,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