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从杭州转业回家乡平和时,战友提醒说:“小池是养不出大鱼的,何苦要回到那小地方去?”我淡然一笑,说:“小鱼只合适在小池里生活,若到大江大河说不定一个浪尖就可以把我抛入洪荒,更别说吞鲸的大海了。”我心思淡淡地回来了,也常心思淡淡地在这小城的街上踱步,没有重重心事,更没有沉重的思虑,信步恬然独自消受这劳作后的余闲。
刚回来,总喜欢把县城和杭州比较,总觉得县城真小,也就横平竖直几条窄窄的街道,比北方的巷大不了多少,从城东到城西就那么几步晃荡。从未发现某个鲜明的景致和怡然的去处,也实在没什么好去处,只适合我这样熟视无睹、心思淡淡的踱步人。好在有条牛头溪穿城而过,把县城一分为二,沿溪两岸高楼林立,成为县城最繁华的地方,河滨慢道成了踱步最好的地方,一条溪流让小县城一下就灵动起来。三级滚水坝蓄起的蓝天绿水工程就像三面镜子,日夜照着一个城镇的道德底线,那成堆的垃圾沉淀着一个地方人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滚水坝常被放干,每次放水都有不少人趁机竭泽而渔。我从未见他们捞过一条像样的大鱼,他们捞的最多的是鲫鱼。这种鱼食性杂,繁殖性强,它们很像底层,像芸芸众生,生活在小溪浅湾中正合适。但我还是希望能有一条大鱼出现,希望小溪也能养出一条像样的鱼。
这种奇迹总未出现,让我相信了小溪也养不出大鱼。
后来,一个养鱼的朋友告诉我,鱼会根据鱼缸的大小来决定自己的个子,鱼缸的大小决定了鱼的个头,所有养在缸里的鱼长到一定程度便不再长。鱼缸好比衣服。但是鱼和人相反,鱼是根据衣服来决定身体,鱼在量衣裁体。一条鱼会对环境作出自己的选择。
朋友的鱼缸效应,让我不再对小溪养出大鱼抱有希望。我也渐渐适应了小县城的生活,就像一条鱼适应了鱼缸一样,每天按时上下班,当一名有线工,既不需要出多少力,也不需要费多少心,每天重复同样的生活。家和单位仅一墙之隔,每天不用起早贪黑奔波于城市的各个角落,不用挤公交,不用乘地铁,不用游进宽阔的水域去觅食,我只需要踱步到单位,就像鱼在缸里从前到后,从上到下,或从左到右,就几步,不用奔跑,一切都来得及,我很快就适应了小县城的慢节奏生活,甚至觉得小城真好。一到月底,卡上会有定额进账,虽少,只要不离开这小地方,衣食无忧,日子过得四平八稳。
回来短短半年,我已经把自己养成鱼缸里的一条鱼。我知道自己不可能长成一条大鱼,我每天扛把竹梯,跟着师傅穿梭于县城的大街小巷,哪里电视信号不好,我就往哪里去。一位朋友见了,开玩笑说:“你看你,当了十几年兵,回来就扛梯子。”“全县就一个广电局,广电局就两把竹梯,这梯子也不是谁都有资格扛的。”我笑着答道。朋友的话让我想到,如果你是一条小鱼,那人家是不会把你当回事的。我多想游回大海去,把自己长成一条大鱼,大到一条足以令人敬畏的鱼。
冷静一想,并不是游回大海就能长成大鱼,海里也有很多长不大的小鱼,沙丁鱼永远是沙丁鱼,鲑鱼从小溪出发,从大海回来时也没长成令人敬畏的大鱼,还是一条鲑鱼。关键不在你是大鱼还是小鱼,而在于你是一条什么鱼。在大海中没长成大鱼是危险的,成群的沙丁鱼总免不了被大鱼吞噬的命运。
是一条什么样的鱼是前提,是在小溪还是在大海里长大则是命运。那个养鱼的朋友说,鱼也是有态度的。有次朋友把一条个头较大的鱼从大鱼缸移到小鱼缸,不到一个钟头,这条鱼就漂上来,死了。这条鱼是给气死的,这是一条有个性的鱼,它适应了大鱼缸,决不愿意到一个小鱼缸委屈自己,它宁愿死。
也不是所有的鱼都像这条大鱼。那次去一个理发店,那个理发店也养鱼,那缸里的水呈墨绿色,看不见里面的鱼。所有人都以为鱼死了。理发师把水换过后,发现四条鱼都活着,只是这四条鱼都没有鳞。他从未换水,也不投食,鱼互相啃食对方的鳞苟以存活。
我不是那条被换缸的大鱼,我是那个从未换水的小鱼。从杭州回来那天起,我就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我从不怀疑,更不抗争。当了一年多的有线工,后来从两层楼高的竹梯上摔下来,差点没摔死,伤养好后,我毅然接受到播出部当一名值机员,就像从这个鱼缸换到另一个鱼缸,甚至是凡人眼中更小的一个鱼缸,我还是坦然面对,在那个机房读屏,读一百多台电视屏幕,一读就是三年。若不是新单位成立,我可能还会在那读屏。至今,我的几位同事还在那读屏。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他们已经习惯那里的生活了。
但也不一定,环境能改变人,人也可以选择环境。我比他们都年轻得多,我不想一辈子在那读屏,我选择了读书,选择了写作,用一切空闲时间读书和写作,我相信人可以选择,前提是你要有准备。
三年后,新闻中心成立,需要会写的年轻记者,我意外中选。没有惊喜,我只是换了一个环境,依然是一条小鱼,只是,我找到了一条自己喜欢的河流,可以更快乐地生活。不管是人还是鱼,快乐是生存和生活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