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故乡还有老城墙。
只记得城墙上的风很冷。很黑的夜里,一个人跑到城墙上听埙。那是一种致命孤独的乐器,总有一个老人在呜呜咽咽地吹。
八十年代,实在有种清冷和孤寂的味道。小城人少,有马车和牛车经过路上,粪便还有人抢。田野里散发出诡异的绮丽。正午的夏天,我们决定去偷花。
杨学军说,到我们村去偷吧。好多芍药!她脸黑黑的,说话时一脸的兴奋和汗水……还有何丽,还有刘克娟。
我最喜欢同桌刘克娟。她一米六五,从保定来,会游泳,体育特招生。
其实我喜欢她主要是她有一种味道,散淡的,扑朔迷离。眼睛极亮,皮肤白极了,头发却是黄的。她每天都要去练习游泳。那时保定已经出过很多的世界冠军了。
刘克娟迷恋我们的体育老师。每个女生都迷恋,但不包括我,我一向对男生反感。体育老师有着异乎寻常的帅气,那种帅气是单薄的——无知地好看着,与我孤寂的性格格格不入。别的女生在议论他时,我总抱着一本小说看。
但偷花是要去的。刘克娟说,去,去吧。杨学军说,去,当然要去。于是骑着很破的自行车去偷花。
当然要正午。有40度的高温,向北骑着。一个叫北杨庄的村庄。
正午没有人。一大片芍药花。那时,我还没有读过《红楼梦》,还没有看到史湘云醉卧在芍药花内。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芍药花,惊住了。
相对于从前看到的小野花,它真的太过于壮丽——那种壮丽,总让我想哭。一大朵,又一大朵,各式各样的颜色——紫的那么忧郁,红的那么热烈……我们急急地摘着,一人一大抱。那真是最快乐的中午——贼的快乐。因为有了偷的紧张与乐趣。
往回骑的时候,风穿过耳边——箭似的,嗖嗖嗖。其实我只去过那一次,却觉得去过很多次,一生都难忘。画面总是浮现出来。刘克娟穿着一件白色裙子,在风里飞舞着,我依旧是牛仔裤和白衫,杨学军穿了素黑的裙子。我都记得。
后来,我在体育老师的窗台上看到了芍药花。刘克娟把芍药花给了他。
而我的,插在家中的玻璃瓶里,弟弟给我换着水。居然开了十多天,没有败。
我们再想去偷芍药花时,刘克娟退学了。说退学也是为了面子,其实是开除的。
我记得有个黄昏,她叫我去宿舍。因为是周六,住宿的同学全回家了,只有她一个人。我推开门的刹那,她走过来,抱住我,哭了。
你怎么了?我问着,一直问,她一直哭。
第二天的黄昏,班主任宣布她退学了。第三天,我们的体育老师也走了。
一年之后,我才知道,他们恋爱了。杨学军也退学了,家里让她去广州。——天知道我多羡慕,我也想退学,也想去广州。
但我坚持下来,直到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霸州一中。
刘克娟走了以后,给我寄来一个黄色的小本,长宽不过十厘米。塑料皮,里面印刷粗糙。扉页上有一句话:莲,你一定要好好学习。我一个人跑到城墙上,失声痛哭。
那个时节,已经是深秋了,芍药花早就开败了,我还是执意
我说,下落不明,也无从寻找。
18年后,王宝钏都不认识自己的丈夫薛平贵,何况二十多年后,如何去寻13岁时的旧友?
若你需要成长,我许你一段时光。看到这句话,我几乎哽咽。如同面对着他,我安静地说着,不知不觉,湿了眼角。
也许有一种过去,悄悄流走了,无声无息,它就叫时光。而时光里,开着灿烂的芍药花,又大,又壮丽,可是,枯败时,寂落无声——如同我永不再来的少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