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不明白，为什么奶奶每年都要锄门后那条小路上的杂草，将小路打扫得干干净净。
十多年前，门前的河岸修建起一条宽阔平坦的水泥路后，村子里已经没人再愿意走他家门后的那条小路了，因此小路变得荒芜，杂草疯长。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问奶奶为什么要清理一条没人走的路，奶奶总是淡淡地对他说：“这条路会有人走的。”
将那条小路清理了几十年，奶奶便变成了老奶奶。但70岁的她，每年还是要拿着镰刀和锄头，砍掉路面上的各种杂草。
一天，奶奶对他说：“你帮我做件事，去镇上买几刀冥纸回来。”他不明白，清明节没到，不用给爷爷烧纸。可奶奶说，你照办就好。
冥纸买了回来，可奶奶却没立即烧掉，而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枕头边。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上午，河对岸响起了一阵唢呐声，他便看见一大群人簇拥着一口棺材，坐了一艘木船驶了过来。
奶奶急促地从里屋出来，对他说：“再帮我做一件事，扶我去屋后小路口。”他扶奶奶时发现她拿着冥纸，他一下子明白了，“您认识棺材里的那个人？”
奶奶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是奶奶要给对方送行了，于是提醒道：“应该去大路路口，他们肯定会走公路，不会走小路。”
奶奶摇了摇头，说：“他会的。”
果不出其然，那口棺材没有选择走大路，而是朝小路行来。他看到奶奶慢慢地蹲下来，然后从容地将冥纸一张张地打开、点燃……直到那时，他才明白奶奶为何多年来一直坚持要清理小路的原因。
此后，奶奶便再也没有去收拾那条小路了。
奶奶跟河对岸的那位逝者到底有怎样一层关系？出于好奇，几天后，他特意去河对岸打听，得知逝者生前曾是教书先生，年轻时候曾爱过了一个女孩，但没成。之后，一辈子都不曾娶妻生子。
他想，那个女孩可能就是奶奶。后来，他在奶奶那儿得到了确认，奶奶与那位教书先生的故事逐渐在回忆中展现出来——
奶奶说，她是在扫盲夜校班上认识了比她大六岁的教书先生。“当时他刚师范毕业，来生产队里支教。我们一见钟情，并约定永远在一起。但很快，他便被召回城进修，而且一去就是一年多。”
此时，奶奶的家人以农村女娃高攀不起教书先生为由，把她嫁给河对岸的一户人家，而这一切，远在百里之外的他一点也不知道。
教书先生进修完后，本可以留城的，但为了奶奶，选择了继续回偏僻的乡村小学教书，等他带着一大箱的聘礼来见奶奶时，却发现奶奶已为人妻。
虽然教书先生有一万个不甘心，但他决定此后不再打扰奶奶，他最后一次过河和奶奶见面，便是奶奶屋后的那条小路。他说，不怪奶奶，唯一的要求便是希望奶奶能在他离世时送他一程，就在他们此时走的小路上，给他烧一刀冥纸，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一辈子没结婚，一辈子没回城，在河对岸的小学里当了一辈子单身老师。”奶奶说，“前几天，我在梦里梦到了他，他说来跟我告别了。”
奶奶18岁遇见教书先生，70岁与他永别。一条窄窄的河道，将他们整个阻隔了5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