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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场长时间的追捕开始了。逃亡、被追逐的砂丘公鹿和杨,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四周都是沼泽的森林。这儿有三个入口,公鹿从其中的一个进入森林。杨知道公鹿再也不会轻易地走出森林,于是就蹑着脚,迅速地向背风的第二个入口走去,找到一个适当的位置,把自己的上衣和肩带挂在树枝上,又很快地跑到第三条路上守着。
等了一段时间,一点动静也没有。杨于是低声学着松鸦叫。这是森林里发生了危险的警告声,鹿都是靠着它来提高警觉的。过了一会儿,杨看到茂密森林的那边,公鹿摇动着耳朵,好像想登高眺望,寻找敌人的踪影。
杨又低声吹了一下口哨,公鹿不再动了,因为距离太远,又有很多树枝挡着,杨无法下手。公鹿背着敌人,停下脚步,嗅着气味,大约有几秒钟,并且直望着刚刚进来的路,因为敌人曾在这一条路上追逐过它。然而它做梦也没有想到,敌人正在自己要前去的路上守候着。不久,吹来一阵微风,刮得杨吊在树枝上的上衣扑扑响。公鹿走下小山,穿过茂密森林,既不跑,也不发出任何声响,在错综的森林中像鼬鼠一样地走着。
杨在茂密的白杨树林里蹲着,全身的神经好像触了电般紧绷着,并侧耳倾听。突然,杨听到从密林里传出小树枝折断的声音。
杨紧张到了极点,端着槍,慢慢站起身来;只见五米之前也有什么东西站起来,先是如青铜、象牙制成的一对角,接着是王者似的头,再下去是美丽的躯体——杨和砂丘公鹿面对面站着。
砂丘公鹿的生命终于掌握在杨的手中。然而鹿毫不畏怯,兀立不动。它高耸着大耳朵,两眼含着悲愤,目不转睛地望着。杨瞄好的槍又放了下来,因为公鹿一直不动,只静静地看着他。杨那紧张得竖立起来的头发又恢复原状了,咬紧的牙关顿时也松弛下来,原先弯下去准备随时追扑过去的身子,更慢慢地挺起来。“开槍啊,开槍啊,你这傻瓜!现在正是时候,你的辛劳就要获得回报了。”
杨的心里不停地发出这种怂恿的细语,但是,那声音不久即告消失。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在荒郊野地被狼群包围时的恐怖心情,也忆起另一个夜晚,那块被母鹿的血染红了的雪地。而现在,他更像梦幻一般地,脑海中浮现出母鹿临死前痛苦的神情:它那大而满含悲愤的眼神,似乎不断地在追问着:“我到底做了什么坏事?你为什么要杀害我?”
杨的心情变了,和公鹿的眼光相遇的刹那间——心与心的相对中——想杀死公鹿的念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无法在公鹿的注视下,夺去它的生命,过去对公鹿的非分之想,在这顷刻间也化为乌有。而另一种新的想法——以前就已经在心里萌芽并一点一滴逐渐累积起来的想法,如今兴起完全不同的一种心绪。
杨在心里叫了起来:“啊!你是多么漂亮的动物呀!聪明的人曾说:‘身是心的外表’,那么你的心一定像表现在外的身躯一般,如此美丽,如此灵巧。虽然我们经常处于敌对的关系,但这已成为过眼云烟。现在,我们相对而立,站在宽广宁静的大地上,彼此以生物的身份相对峙,虽然我们无法听懂对方的语言,然而,我们所想的、所感受到的,却都一样。
“过去,我从未像现在这么了解你,难道你也了解我吗?否则,为什么当你知道自己的生命掌握在我的手中时,却丝毫不畏惧?
“我曾经听过一个关于鹿的故事:一只被猎狗追逐的鹿,竟向猎人求救,他真的救了鹿一命——你也被我追逐着,现在,你也在向我求救吗?
“是的,你真是美丽又聪慧,你竟然知道我不会动你一根毫毛。是的,我们是兄弟,你;是有着美丽的角的弟弟,而我不过比你年长。比你强健罢了。假如我能经常守护着你,你就不会受到伤害了吧!
“你走吧!只管放心地越过松林那边的山丘吧!过去我像狼一样地追赶你,以后再不会有类似的情形发生了;过去我把你和你的伙伴视为追捕的目标,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我比你年长,而且懂得许多你所不知道的伎俩,然而你却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能体会出人所不了解的事情。走吧!再也不必怕我了。
“也许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即使再相遇,从你那凝望的眼神中,我那残忍好杀的心理,也会像今天一样,完全消失无踪。但我深知,已经无法再见到你了。可爱的动物,去吧!愿你在你的天地里,永远过着逍遥、快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