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探险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读侦探小说的时候,梧罗在我窗前悄声呼唤。
“姬赛!”
我往外面看。
“月圆了,”他说,“我们去探险。”
“探险?梧罗,我们被禁闭了,你忘啦?”
“是又怎样?把灯关了,他们会以为你已经睡了。来嘛!”
“去哪里?”我问。
“哪里都去。我们跟瞎子班尼巡夜 去。”
不到一秒钟,我已经在我的短睡衣外面套上衬衫与牛仔裤,再穿上鞋袜。瞎子班尼已经和狗狗在外面的街上等着了。
“嗨,美小姐,”我走到他身边时,他说道,“你好吗?”
“我还 好,请叫我姬赛。”我说。
“哦,当然,如果这是你的意思的话。”
尽管他有一对特殊的眼睛,然而在明亮的月光之下,他的脸看起来却蛮快乐、蛮平和的。
“我们要上哪儿去?”梧罗问道。他已经等不及了。
“去车站,”班尼说,“今晚我们去走铁轨。”
我们三人肩并着肩,安静却快速地走在街上,班尼则攀住梧罗的胳臂。此时跟在我们后面的狗狗,也多了两只邻居的狗做伴。
“五金店的人待我就像家人一样。你们看,这是他们送我的新鞋。”班尼说着,指指他的鞋子,“我住在店铺楼上的一个房间里,你知道。这一点还 得谢谢你的爸妈呢,姬赛。”
“为什么?”我说,很想知道妈妈和瞎子班尼之间有什么事。
“哦,这事早在我们还 在肯塔基州的冷山就开始了。我一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你知道,几乎没有眼睛,而且看不到东西。我的亲生父母在我快满12岁的时候死于肺痨,老天保佑他们。所以没有人照顾我,或是给我东西吃。我也就这样成了吃罪的人。”
“什么人?”我问。
“吃罪的人。你不知道吃罪这回事,姬赛?”
“不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一种很古老、很落后的传统。是这样的:有人死了以后,家人在守灵时会准备一场盛宴,把一盘盘好吃的东西摆在死人的棺柩上,然后就让吃罪的人进来吃这些食物。
“他们说死人所有的罪恶都会跑到那些食物里面去。吃罪人的工作就是把食物吃光,也就是说把所有的罪恶吃到自己身上,死人就可以无罪一身轻,光光荣荣地升天了。”
“没听说过!”我急促地说道,“他们要你做这种事?”
“是啊。他们总是把这种工作交给一个倒霉鬼,反正这种人也没什么更好的事可做。我在冷山的日子就是这么辛苦。看我现在过得这么好,你决不会知道我曾经当过将近15年的吃罪人。
“镇上的人总是对吃罪人说些难听的话,或是唯恐避之不及,因为他们所有的罪恶都在我身上,知道吗?世上没有一个比我更悲惨的人了。我越来越担心的是,等我死了以后,谁来吃掉老瞎子班尼的罪呢?
“没有人的!无论一个人变得多么落魄,都不肯冒险去吃掉吃罪人的罪。也就是说,我死掉之后,所有的罪都还 留在我身上,没有人会替我吃掉。
“后来有一天,李阿默对我说:‘班尼,那根本是胡说八道!只是无知的迷信罢了!’
“他就是这么说的。听到一个我尊敬又信任的人这么说,真是让我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我相信他的话,他卸下了我心里的负担。
“后来阿默说我应该和他一起到弗吉尼亚州的加煤镇,那里没有人认得我,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我打算在那儿开一家五金店,班尼,’他说,‘欢迎你和我一块儿去。我把店里楼上的一个房间给你住,还 有好多吃的。你再也不必吃罪了!’
“这就是我15年前到这儿来的经过。我尽量在店里帮忙,也帮帮阿默的义务消防队,可是我是个瞎子,不大帮得上忙。
“阿默死后,小爱把店给卖了,可是她在法律文件上注明:瞎子班尼在五金店永远都有一个房间。因为那是阿默答应的。没有人反对,新的店老板对我也很好。我真的很幸运。”
妈妈和爸爸多好啊,我想,为瞎子班尼做了这些事,却不曾大肆吹嘘!
我们来到寂静的煤场,也是运煤火车在车站排得整整齐齐的地方,有些车上是满的,有些则是空的。你可以闻到煤的气味。
我们顺着轨道走下去。月光下的不锈钢铁轨迤逦于绵延的山谷之上,看起来就像是一缕深蓝色的缎带,一路追随着蜿蜒的黑河。一股凉 凉 的清风吹袭而过,这是一幕鬼魅般静止的景象,我知道这些印象已深深刻在我的心上。只要我想,无论何时,我的眼前都能再现这幕情景。记忆在这方面是很聪明的。
铁轨旁有一些房子坐落于山边。班尼在煤场进进出出,无声无息地摸索着,找着他的宝贝。梧罗和我好奇地在铁轨旁看着他,也等着他。
有人为班尼在走廊上留了一些东西——旧衣服、咖啡、马铃薯、烟草。他把这些东西放进系在他皮带上的枕头套里。班尼还 在垃圾里找到其他一些有用的玩意儿——一个空的猪油罐、一份报纸、一根晾衣绳。
有更多的狗过来了,它们嗅着我和梧罗的味道,闻闻看我们是否够格与它们为伍。它们觉得我们蛮不错的,这才决定让我们留下来。它们跳来跳去打着招呼,不断互相嗅着,摇着尾巴,讲着狗儿才懂的话。你一看就知道它们都是老朋友了。我数一数,一共有9只狗。
班尼拍拍每一只狗,叫着它们的名字。我猜这些名字都是他自己取的。
狗儿们在我们的脚边高兴地走着,仿佛是很乐意和我们在一起,尽管我们都疯疯癫癫的。
我的情绪高昂极了。我好想蹦蹦跳跳,不过在铁轨上蹦蹦跳跳是不行的。我也想唱歌,可是班尼替我唱了。他引吭高歌是那么自然,就像夜 里的一部分似的。
他是一个母亲的宝贝,
一个母亲的儿子,
他曾经是俊美的,
也曾是年少的。
玛丽摇着他,
摇着她的宝宝睡觉。
然后他们任他死去,
像个街头的流浪汉。
沿着铁轨往下走,有一块巨石凸出于河岸之上,而且距离河流老远老远的。我们爬了上去,同时也扶着班尼,免得他摔下去。狗儿们在水边嗅个不停。我们坐在石头上望着倒映在河面上的月亮。山顶与山顶之间有千百个星星舞动着,我们可以听见河水轻轻拍打岸边的声音。
我们很安静,各自陷入沉思。有一回,梧罗摘掉他的眼镜,用他的衬衫下摆擦拭的时候,我瞧见他的侧影清楚地显现在夜 空下。
哇,他看起来真像屠龙的勇敢王子!我想。
这时班尼又唱了起来。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
你的眼睛比太阳更明亮,照耀在我们的心上。
你可会想到你的故乡,多么寂寞多么凄凉 ;
想一想你走后我的痛苦,想一想留给我的悲伤。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要离开热爱你的故乡;
为什么不让她和你同去,为什么把她留在村庄上?
亲爱的人我曾经答应你,我绝不让你烦恼;
只要你能重新爱我,我要永远在你身旁。
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不要离别得这样匆忙;
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还 有那热爱你的姑娘。
“好悲伤的歌,”梧罗说,“它使我想起我妈。”
“它让我想到阿默,”班尼悄声说道,“过了这么久,我每天还 是好想念他。他是我最好的一个朋友。”
“我和姬赛会是你的朋友,班尼,”梧罗甜甜地说,“你需要什么东西时,只要像找阿默姨夫那样找我们帮忙就行了。”
我想我听到了班尼吸鼻子的声音。
大约两点的时候,我们才回到住宅街,往回家的路上走。我和梧罗快要累垮了。我们把狗儿们一只只送回家,最后只剩我们的狗狗。
这时班尼已经“巡”到我们这条街,他的枕头套也几乎满了。
“我从来没玩儿得这么高兴过。”梧罗说。
“你呢,美小姐?”班尼说,“你玩儿得好不好?”
我冲动地踮起脚,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就吻在他的眼睛下面。我想没有人比我更讶异了。
“如果让我选一天再活~次的话,”我说,“我就会考虑这一天。”
我们留下班尼站在月光下,狗狗仍然在他身边,他一只手正摸着我刚刚吻过的地方。
偶尔冲动一次也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