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后,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
——席慕容《乡愁》
年关将至,外婆又问我们何时回去过年。妈妈追问,过年的米酒寻到了吗?
我很好奇,妈妈一直叨念的米酒与普通的酒相比有什么特别呢。于是我一探究竟,妈妈提起此事就两眼放光,娓娓道来。
故乡宜兴,冬天有酿酒的习惯。春节走亲串友,主人家总会拿出自家酿的米酒来招待客人。办喜事的人家更是隆重,专门请做酒师上门做几缸好酒,特别是富裕大户人家酿制状元红酒,那真是一等一的考究。
冬天农闲时,家家都会选好一百斤上好糯米,先将五十斤糯米浸透蒸熟,放入酒曲,待酒酿熟后冲入五十斤冷开水。冲缸后待酒糟浮起,要用木把搅动,大约二三十天酒成熟。原酒还要再发酵,再冲下剩下五十斤糯米所做的酒酿中。将二次原酒并入陶都丁蜀出的酒瓮中。
做一坛好酒,需要很多乡土元素,三担头陶瓮,竹笋壳、苎麻、羊皮纸。这酒未喝人已醉了。无论是富裕人家十几年做成的状元红,还是寻常人家酿米酒,都是一件庄重又热闹的事。隔壁邻居都会过来帮忙,有技术的出技术,没技术的打下手。糯米蒸熟后腾腾的热气把孩童们引来,偷偷抓上一把放嘴里是常有的事,惹得大人直叫“小心,别烫着!”酒酿成熟后,开缸都是甜甜的酒味,请老爷爷老奶奶尝个鲜,老人条条皱纹都流淌着笑意。
“可惜现今的人缺了耐心,器具、材质也不那么讲究了。用塑料纸盖酒瓮,塑料桶装酒,这酒便缺了一种味儿。工业化酿酒更是缺了浓浓的乡里情。”妈妈悠悠地叹息。
从前慢,从前岁月静好,十八年才能做成一坛状元红,其中透着朴素、耐心与精致,如今已然消逝。故乡的村子里已经建起现代化的酿酒厂,只听到机器的轰鸣声,只看到一条条冷冰冰的流水线。再也闻不到家家酒缸里浓郁的酒香,看不见糯米出锅时腾腾的热气,听不到乡邻们相互帮衬时的欢声笑语。
妈妈还清晰地记着,她小的时候总是盼着过年,盼着自家酿的米酒。那时若是晚上写作业口渴了,就蹑手蹑脚地溜到酒缸旁,揭开蒲团舀上一杯。米酒冰凉冰凉的,冲到胃里很快变暖,脸也变得红扑扑的。外公见了妈妈的脸,就知道妈妈又偷酒喝了。妈妈总是说:“只喝了一杯,就一杯。自家酿的酒真好喝!”外公听了喜滋滋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孩子们偷酒喝了。
十几年前,外公外婆也搬到了大城市,石臼、石磨、陶瓮之类的旧物无法带到城中,遗憾地留在故乡的老屋,渐渐地蒙尘。
现在,家家酿酒的热闹景象已经看不见,当农家酿酒工艺已经进入了“非遗”名录时,寻找地道的家酿米酒越发困难。每年末寻找米酒成了外婆的一件心事,失望也是常有的。
妈妈的神情渐渐落寞,喃喃自语:“故乡,再也回不去了。”
是啊,到哪儿找真正的家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