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高三,黑色,忧郁,痛苦。临近放寒假,在我家饭馆做过工的一个娘娘要结婚,母亲说,你跟着去趟山里吧,散散心。
那是我第一次去南部山区,固原下车后,又坐了小客车绕进一个小镇,从小镇上又坐了电三轮,嘟嘟嘟的开进更深的山里。
我晕车,难受得头都抬不起来,偶尔睁一次眼,看见的全是山,高耸的,层峦叠嶂的,摆放在眼前。小三轮穿行在山间,绕来绕去,下车的时候,我瘫倒在娘娘的怀里,再也站不起来了。
娘娘兄妹三都在山外打工,家里用他们挣的钱盖了新房。其实,也就只有一间是砖房,其余两间还是土坯房,但和村子周围的房子比起来,已经显得很气派。
进了屋子,里面坐满了人,都围着一个大火炉,每人手里拿着一个小玻璃杯,细细的抿着杯中的茶水,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我皱皱眉,往屋子里面挪着。娘娘的父亲看见了我,立马拉我坐在火炉旁边,说:冻坏了吧,坐这烤烤。然后拿起炉子上一个用易拉罐改装的小茶壶,给我倒了一小杯水,递到我手里说:喝点热茶水,立马就暖和了。
我低头看着,水杯里的茶是一种深深的黄,上面还飘着几根细细的茶叶。我勉强着靠近嘴边,做出抿一口的样子,其实根本没喝到,又就势放下。乘着没人注意,我悄悄的挪到炕上。
炕上什么也没有,就是一张光秃秃的草席。可能坐的人多了,已经磨得光亮,就着太阳光看去,竟然也是亮闪闪的。但炕上热,娘娘给我拉下一个棉被盖在腿上,我的身上慢慢的暖和了。
屋里坐了大概十几个男人,都是村里的长辈,在商量娘娘结婚的具体事宜。其中一个人说话的时候,其他人都在不停的喝茶,偶尔也吐几下茶叶。娘娘的弟弟就站在火炉旁,看谁的茶水没了,赶快给加满。没人加水的时候,那罐茶就在火炉上不停的煮着,时间长了,就会发出噗噗噗的声音。
我忽然有些好奇,这和家乡的茶水不一样。我偷偷下了地,也靠近火炉,细细端详起那个茶罐来。就是一个普通的易拉罐瓶子,铁质的,上面去了盖子,用铁丝在腰身拧了一圈,然后伸出来一个长长的把,方便我们端茶。
我伸手去拿,一个老头惊呼道:小心,烫手呢!这女娃细皮嫩肉的哪能碰这个。喝水我给你倒。说着他端起茶罐给我又倒了一杯水。在他倒水的时候,我看见茶罐里至少放了半罐茶叶,都是大大的叶子,可能是砖茶。
我笑着:为啥用这个煮茶啊?老头也笑:香么!这叫罐罐茶,放在炉子上一直煮一直煮,越煮茶越浓,越煮茶越香,熬出味道了。听他这么说,我端起他刚给我倒的那杯茶,小心地抿了一口,真苦,还有一股涩味,片刻后,咂摸咂摸,嘴里竟然有了一丝香气,淡淡的,一股芬芳。
我又试着喝了几口,越喝越好喝,几杯茶下肚,我就爱上了罐罐茶。后面的几天,他们都在忙碌着,我没事做,也彻底忘记了高考的压力与烦恼,每天围着火炉自己给自己煮罐罐茶。有人进来烤火,我顺水给他们倒一杯,看他们品着,我就会很开心的笑出声来。
我们在山里待了五天,我哪也没去,品罐罐茶品上了瘾。后来回到家里,和外公提起,外公脸上爬满乡愁,他说:罐罐茶就是好喝,我都五十多年没喝过了。外公老家就是固原的,十七八岁来到我们这后,再没回过家。听着外公的话语,我竟然也开始想念罐罐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