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回家的路上我正背着英语课文,前方一团黑压压的人群围成个大圈。我生性喜欢凑热闹,便看准人们胳膊肘间的缝隙,猛地一头钻进。
探出身子,只见一位白胡子的老爷爷端坐在经纹纵横交错的椅子上。身前是矮桌,桌子中间如白画盘,老人眼睛眯成一条缝,右手提勺,在画盘上方行云流水地游动。一抹金色似蜂蜜的细流,在老人爬满褶皱的手行经之处荡起一股,再泻下——顺滑地,细腻地,缠绵地……屏息凝神观赏多年未留意的糖画之时,感到背后有人推搡,不知哪个小孩蹿到我面前,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又一缩,径直走到老人身旁。
“女崽(女孩),你要什么样的?”他带着浓重的方言口音头也不抬地对我说。当时我脑子里还在想着英语课文中的“kitefestival(风筝节),”便随口答道:“给我做个风筝样儿的吧!”
“风筝?”他眼睑簇成团的皮肤忽地舒展开,黑眼珠像移动的摄像头,朝我瞥一下又闪过。我“嗯”了一声,他的眼睛盯着远方,不住地点头,嘴里还一个劲儿地说着:“好!……好……”
金流跌宕,老人的气一提一松。他眉宇紧锁,“风筝糖”被凝出些异样的光华。十分钟如风似的飞走,风过之处是已成形的风筝。围拢的人群大幅度缩水,老人却并不在意。本以为他会草草涂个四角风筝就收手,结果他竟雕了个燕形的大风筝,燕子的腹部还给绣上了朵清雅的莲。每一个细节,他都精心完美地处理好,到最后,也不忘添条细线,像是在等待什么人的拽紧。老人用棍子粘起燕形风筝,递到我的手中,突然感觉这糖画有了些深沉的味道。我赞不绝口地接过它。
迫不及待张口的瞬间,棍子一怵,凉气还未倒吸,糖画便重重地砸到地上。细线与木棍粘连,断掉的是细线上端——因支撑不住风筝而碎裂。这碎裂从地底惊起,如车轮般滚动的咕鸣。霎时我回头,撞见老人呆滞的目光。他颤抖的手前伸着,略张的嘴唇灰白地抽搐。随后又慢慢缩回那只枯树枝般的手,目光从粉身碎骨的燕子处移到我身上。
一笑。
我至今仍无法理解那是怎样的一笑,那笑中似乎饱含着太多,无奈?叹息?亦或是责备?——我不知道。我毕生不会忘的,是他眼角皱纹包藏着的,一滴浑浊的泪。
我匆忙转回身子,快步离去。迫使自己将注意力放在英语课文的背诵上,“Chineseculture…(中华文化)”……
——坚守着这份情吧,莫让风筝坠入深渊!
高一:杻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