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我发现了身外的高墙,沿着高墙我走了很久,却发现这是出不去的围墙。在围墙里我一天天过着日子,又发现原来围墙的外面还有围墙,围墙的外面还是围墙,一圈套一圈,将我围在这高墙之内。如此也就罢了,然而偏偏从那围墙外面的围墙外面,透过那火红的光亮,飘来鸟语花香,我惊觉,这高墙之内已不是我的容身之所了,于是我终于决定要突围。
首先要突围的便是屋外院子的围墙。我的突围计划还没盘算好,家里人似乎就觉察出来了。爸爸的脸色越来越严肃,开始盘问起我的朋友来,他以为是他们教唆我突围,他更担心他们是我的同党,会和我里应外合。其实我的朋友哪里知道什么突围,其实朋友的圈子不也是一道围墙?我又发现妈妈翻我的抽屉,查我的书包,似乎要找到我想突围的证据。外婆、妈妈和姨妈越来越喜欢交头接耳、窃窃私议了,她们说话的时候,眼睛也不时瞟瞟我,我知道她们在商量如何关紧我。晚上睡觉的时候,妈妈又闯了进来,说看我盖好了被子没有,其实她是怕我从窗子逃掉,又怕我还在看那些教唆突围的不良书籍。院子里的老黄狗也一直守在院门前,我房里的灯一亮,它便警惕地立起来,它也被爸爸收买了。
我便不敢再露出蛛丝马迹,在他们面前规规矩矩,终日坐在房里,做什么事都按他们的话办。他们虽不相信我真心转变,却也放松了警惕,终于,趁着他们不注意,趁着老黄狗在睡大觉,趁着院门没关紧,我终于溜出了院墙,一溜烟,逃之夭夭。
我从家里突围出来,却碰上了天天围在一起说三道四的邻居们,他们也早已得了风声,一把抓住我,又扔回了家里的围墙。爸爸怒不可遏,他们要更牢地关住我,便将我关进了学校的围墙里。
初来这里,倒也觉得新鲜,毕竟这里的围墙比家里的高,院子比家里的大。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但是久而久之,便又待不下去了。在这里我终日忙忙碌碌,却两手空空;终日抄抄写写,却头晕脑胀,空空如也。这里虽也有花草树木,却都是剪了又剪,斫了又斫。我又不得不突围了。走到门口,是一扇又一扇大铁门,还有两三个看门的老头,倚老卖老,一本正经与我作对,坚决不让我出去。这时,又钻出来一个门神,大块头,胖脸肥肚,恶狠狠地瞪着圆眼,一手叉腰,一手用力一挥,凶神恶煞喝道:“回去!回去!”似乎在空中扇下个耳光,吓了我一大跳。他见我敢站着不动,便向前挪了两步,又扇个耳光,“回去!回去!”我毕竟胆子小,个子也没他大,吓得撒腿就跑,那几个老头在后面窃笑。
这时,传来一个以儆效尤的消息,我的一位道友在家里突围,终于被他父母关进了S城的精神病院。他父母可真狠,我便也不敢再突围。
但学校毕竟还有放我们出来的时候。欢欢喜喜地出了那道围墙,满以为外面的世界没有围墙了。但那满街的人看起来总有些怪,定睛一看,却也是些圈在围墙里的精灵古怪,那围墙更厉害,看不见,摸不着,却高大得漫无边际,一旦被谁发现了,谁就得处处碰壁。
几次突围我撞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只好又躲回最里屋的高墙内。躺在这围墙林里之下的病床上,突围的先驱们的身影一个个从我眼前走过。那一位与围墙撞得粉身碎骨,那一位冲出网罗而断头,那一位战斗的灵魂依旧还在突围,那一位身陷囹圄,而心却终于突围出来,一道神秘的天光从那乱石穿空的地方射出。
向着那光,我始终在期盼,期盼着我的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