躬身在书桌上一遍又一遍地改着文件。
他眉头深锁,嘴唇紧闭。他拿着笔的手想要下笔,却又突然提上来,还不确定这个地方需不需要改。
笔在纸上轻轻滑动,还是那一如既往的黑色,就像父亲一样,朴素、深沉。
父亲又穿上了一件黑色的衣服,他不停地问我怎么样,怎么样。我很随意地看了一眼,说:还可以。然后父亲不住地拍着衣服,拽了拽那些微微有点皱的地方,再走到镜子前,满意地看了一眼,然后走出来,坐下,拿着黑色的遥控器,调着台,挑着他喜欢看的电视节目。
有时他会一手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我在旁边跟他说话,他都是听了好几遍才反应过来。
有时他会眯着眼,头微斜地在沙发上小憩。四周很安静,只有父亲的鼾声,此起彼伏。
我不知道父亲的世界是怎样的,也许是奶奶的花园,也许是爷爷的土地,或者是老家的房子。
我只知道,父亲像黑色一样朴素,深沉。
父亲小的时候,家境并不宽裕。爷爷是老师,奶奶是农民。在父亲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四个妹妹。当时全家把希望都寄托在父亲身上,筹钱送父亲去县上读书,希望他将来能有出息。
父亲每天奔波于家和学校,每天都要重复走那崎岖的山路。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叫苦,也决不叫苦,哪怕脚被锋利的石子划破,手被路边带刺的树枝锥疼……
终于,父亲出人头地了,走出了那个贫穷的小山区。
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草鞋渐渐换成胶鞋,再换成现在这样黑色的皮鞋。
他吃过的苦,流过的汗,走过的路,只有他自己知道。
父亲越来越钟情于黑色,每一件衣服几乎都是黑色的,家里的书桌,柜子,甚至连门框,都倾向于黑色,还有那支黑色的钢笔在纸上写出黑色的字。
我知道,父亲不擅长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他永远把它埋在心底,把自己藏在黑色的伪装下。他不希望自己的感情被人知道,他不希望自己的伪装被人撕掉,他不喜欢自己的世界太艳丽,太花哨,他只想更朴素,更谦逊地做他自己,所以他选择了黑色。
黑色是安静的。父亲的世界永远都是安静的,我们不想,也不愿去打破那份宁静,只有父亲自己去独享那份宁静,那份安静,那种朴素,那种深沉,可是,他的世界永远都不会褪色,我的父亲,永远也不会逊色!
我的母亲,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主妇。和别的农村妇女一样,微胖的身材,半白的头发,爬满皱纹的额头,出糙的皮肤,唯一能把他从众多的妇女中区分出来的就是她总能把全家的衣物洗得干干净净,家里也收拾得干净齐整。
每当听到别人说他母亲很伟大,我的心里就不由得生出一份嫉妒。嫉妒他有个好母亲,而我没那么好的命,我的母亲很普通,普通到那双手,那张岁月蛀蚀过的脸,普通是我所有的关于她的记忆。母亲没有婀娜的身段,没有高等的学历,没有感人的英雄事迹,有的只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责任和爱心。
母亲的手是我整洁的衣服。小时侯家境不太好,置够购不起太多好衣服,但她总说笑脏不笑烂,所以在儿时的玩伴中我的衣服总是最干净的。母亲不阻止我到处疯玩,我们下河摸鱼,上山掏鸟窝,找野果,尤其是杨梅熟透的季节,一天下来,衣服总是色彩斑斓。母亲气势汹汹地教训我一顿,就给我换洗衣服,挂在火炉边烘干,第二天我又可以穿着干净的衣服去玩,衣服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杨梅的酸甜味。
母亲的手是我的美食。儿时总喜欢上别人家蹭饭,老觉得自己家的饭不如别人家的好吃。现在不经常回家,偶尔回一次家,只要说想吃什么,母亲总会尽可能地满足我。即使我什么都不说,母亲也会变着花样地做包谷饭,煮混沌,蒸荞疙瘩。对于我的健康,母亲有她独特的评价方法:她喜欢数我吃了几碗饭,吃得多,她会高兴地说我身体好,因此,我每次都尽可能的多吃,大口大口地咀嚼着母亲的关怀。
每次出门,母亲会拖着她那微胖的身体陪我走好远的路,什么也不说。不经意间回头,总会看到她本来就复杂的面容上写着更复杂的表情。待我走出好远好远,依然可以看到那个正在眺望的微胖的身影。
和所有的母亲一样,母亲也爱唠叨,不管是关于我的,我们家的还是别人家的。只要得闲,冬天的火炉边,夏天的树阴下,播种的田埂上,丰收的麦垅里,她都会翻晒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鸡毛蒜皮,或者絮叨邻里隔壁家的油盐酱醋茶。最喜欢的还是在别人面前夸耀我,从牙牙学语的糗事到学习上的成绩,她都能不厌其烦地倒豆子般地数出来,而且每次都是徜徉在幸福的海洋之中,如痴如醉。
母亲节,突然很想为我的普通的母亲做点什么,是说一声“妈妈,母亲节快乐!”还是送上一支康乃馨或一块巧克力?不,这些她都不受用,她只是个普通的农村人,思想还不能跟上时代的脚步,她不喜欢这些不实在的东西。思来想去,我决定打电话告诉她我要回家,想吃她做的菜,想看她站在门口笑着迎接我,想听她讲邻里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