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得病那年,爸爸高二。
听说最开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爸爸也没从山东赶回东北。住在他姥姥家,作为女儿家的儿子,也要干活挣钱读书。
直到听说医院无他法了,他才被奶奶叫回去。作为唯一的儿子,他是家里仅有的一个有劲又有心把爸爸扶回家的。从第一次查身体到最后离开,医院只用了不到半年。
爸爸说爷爷手艺很好,给孩子做过冰车木马,雕的小狗会摇头。爸爸棋艺一般,却也能和朋友对上半个时辰,下来时朋友会擦汗,爸爸说自己的棋一半是爷爷教的。
奶奶说还要再看看啊。爸爸便先放了学校的功课,背着爷爷坐火车,去吉林问过中医,在沈阳看过外国医生,还来过密云水边练气功。
在家时爸爸见过奶奶早出晚归,见过大姑站在院里流泪,更见过爷爷日渐消瘦。被子愈厚,太阳愈低,家中人又少了一个,唯一干力气活的一个。
爸爸想过要出去干活,奶奶不让。爸爸回到山东,每天的午饭只吃一个馒头,有亲人却被冷眼待。学到深夜,摸摸书中夹着的“长命百岁”牌——也是爷爷刻的。爸爸说高三曾是他最狂躁的时候,和同学打过架,成绩却一直名列前茅。他也哭过,不知来由地哭。
爸爸赶的高考完最早的火车回的抚顺。奶奶说她提前不知爸爸要回来,只是远远望见一个瘦高瘦高的人跑过来,大包小包,装着桃酥、半桶牛奶和两条海鱼——不是很新鲜了,却没在抚顺见过。奶奶哭了,没让爸爸知道。
三年是个坎。三年间,爸爸上了东北大学,假期和同学办过旅行社,坐在道口看书卖雪糕,妈妈说那时的爸爸瘦得干净,却老是乐呵呵的,看不见爸爸生气、爸爸抱怨,只是觉得他能干,不拘小节。爸爸说他心里还是藏了不少事的,比如老想奶奶。
再后来,爸爸读了研,当了教授,在学界小有名气,但没人看得出他喝酒时腰上挂着的长命百岁牌。
爸爸不坚强,他哭过,他发泄过,爷爷去世对他的痛让他倍受打击。但他不说。毕竟有些痛,不说最好,失不复得。但真的,有几个真能像爸爸一样在痛后,又能约束自己,对自己坚韧。爸爸坚强,他能自己承受:痛与责任、亲情与学业,爸爸不善言,而其中却带着另一番智慧,高瞻远瞩的智慧、立壁千仞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