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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忍文化

2022-04-06议论散文

中国忍文化,少不了讲两个故事:“韩信胯下之辱”、“张良圯(yí,桥)上拾履”,后一个故事,引发苏轼感叹:“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留候论》)

你到禅宗圣地天柱山三祖寺旅游,可以抄得一段文字,“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曰: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忍文化,中国传统文化重要部分,忍的意义、价值忍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概念,忍文化内容十分丰富,儒、道、释均有大量论述,许多哲言、警句和故事、经典,元代许名奎、吴亮还编了一本《劝忍百箴?忍经》。忍的意义、价值重点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修养。“要做人,先学忍”,惩忿窒欲、自我克制,能忍人所不能忍,是修身养性的一种精神境界。《书》云,“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容忍仁也,强忍义也。”(《广雅?释言》)二是策略与生存之道。为了达到目的积蓄力量的一种手段,舍小取大,“小不忍则乱大谋”(孔子),“韩信忍胯下之辱而终以封王拜将,勾践卧薪尝胆而以三千越甲吞吴”。生存之道,“能忍耻者安,能忍辱者存”,延伸到治国之道,有了忍才有和谐稳定,此乃“王道”也。

中国忍文化,对国民影响力极大,个人成败与国家兴亡,无不讲一个“忍”字,“忍之一字,自宰相至于士庶,人皆当以为药石”,(许名奎)药石,禅门晚餐也。五四以后,人们更多从批判角度数落忍文化的不是,认为忍文化,是国民劣根性形成,使中国沦落为外强中干的弱国的根本原因,国弱民更弱,全是忍文化闯的祸!

忍文化不是中国独有的,谁说国人只有忍,没有血性?

日本、西方均有忍文化。日本文化与中国文化都是受儒家学说(孔子,孟子,王阳明)、佛教(禅宗)思想影响极深的,所以日本忍文化相当盛行,有些方面不亚于中国,可以修行到极至,达到“无我”境界,类似“韩信胯下之辱”的故事也不少。西方忍文化,提到最多的是《圣经》打脸之说,“耶和华告诫众信徒,‘当别人打你左脸时,你要将右脸伸给他’”。骑士精神,十分讲究修养,看重一个忍字,如英国骑士授衔有一个程序,领主用剑背在被授衔者颈部或背上敲击三下,有时还扇一个耳光,作为被授衔者忍辱负重的象征。(阎照祥:《英国贵族史》)

“士可杀,不可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生当做人杰,死即为鬼雄”,谁说中国只有忍,没有血性,没有尚武精神,没有抗争?历史上有刺客聂政(刺侠累)、荆轲(刺秦王)的故事,有蔺相如在“完璧归赵”中与秦王斗智斗勇的故事,“如果大王硬要逼迫我,我情愿把自己的脑袋跟这块宝玉一块儿碰碎在这根柱子上!”有“大丈夫本该死于疆场,就算马革裹尸,也是光荣的事!”(马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汉清”(文天祥)的豪言。从商周开始,就出现了为民请愿、拚死谏言的壮举,如商纣王时期的比干,“历经秦汉以来,谏争而死,盖数百人”(苏轼),以死进谏,又叫“尸谏”,明代有青文胜,清朝有王鼎、吴可读等,“杀身成仁,以身殉道,流芳千古,永载史册”。

中国人曾是尚武的民族,何时变异的?忍的边界问题中国人曾是有血性、崇尚武力的民族,如此民族,应是一个刚强不屈的民族,何时“退化,沦为他人手中的‘玩物’的”?(林语堂)何时变得堕落、甘当奴才的?(鲁迅)有学者对这种“相当复杂的变异过程”难以理解。

“忍字头上一把刀,说明忍是意志坚定的表现,而不是丧失意志的懦弱表现。本来是具有崇高精神的修养状态,变成浑浑噩噩,逆来顺受,无可无不可;本是富有牺牲的精神状态,会变成充满心机的谋略。”(落瑛)批评者对忍的正面价值也是充分肯定的,修身养性,本是文明、理性的象征;策略也是成功的一种手段,问题只是出在忍的边界问题上,即度的把握上。

日本,西方,不论是骑士精神还是武士道精神都重视修身养性,所不同的在于对忍的度的把握远远低于中国人,“美国二战时对日本人进行分析,得出结论:给日本人施加侮辱,只要达到中国人的十分之一,就会立即导向战争”。(邓蜀生:《美国与移民》)有学者提出日本人具有双重人格特质,日本有一个民谣:“花是樱花,人是武士”,为名誉而战,为名誉而死,“当它最终死亡时,是死在美与力之中。”(新渡户稻造:《武士道》)中国人喜欢引用《圣经》打脸之说,但在《圣经》上,还有这么一段文字,“以命偿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手还手,以脚还脚”。(《圣经?旧约?申命记》十九篇)“忍字头上一把刀”,超出忍的限度,刀即出鞘,有限度的忍是一种修养,无限度的忍是一种怯懦,这是日本人,西方人的解读。

变异过程,过犹不及,“圣武主义”,“霸道”与“王道”以中国的忍的边界为标准,骑士精神与武士道精神的忍是绝对“过”。过犹不及,过、不及都是违背中庸之道的,实际上,中国人对“不及”不感兴趣,对“过”却耿耿于怀,所以往往选择“过”的另一极,即“无度”,一味的忍让,修身养性“过了头”。不关注“不及”,包含在“不及”中的抗争、自卫等正当、合理的东西也就不在话题之内了。(陆震:《中国传统社会心态》)

中庸之道,过犹不及,只限于子民,历代王朝的开国皇帝,都是靠武力(刀与火)“取而代之”的,鲁迅称之为“圣武主义”,打天下的不忍与暴力是“替天行道”;一旦坐上皇帝宝座,十分忌讳老百姓的“效仿”,要求子民忍,并强权迫使子民不得不忍。

儒家认为,事有可忍不可忍之分,孔子有“是可忍,孰不可忍”感叹,“忍与不忍,断之于义矣。”(许名奎、吴亮:《劝忍百箴?忍经》)忍以“礼”、“义”为度,成了统治者要求子民忍,实行“霸道”与“王道”可以不忍的理论依据,忍文化也就成了对付子民的精神枷锁。“力者,德之役也”(荀子),不为德所役之“力”,孔子是不会提及的,“子不语怪、力、乱、神”,统治者基础在力,只是以德的名义出现,崇礼与严刑、礼法合一,力保江山不倒!

忍文化作为国粹,造就了一代又一代弱民,形成了恶性循环中国人毫无节制的忍让退缩,“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忍之忍之再忍之,忍到忍无可忍之时再忍一次,当能绝路逢生,转祸为福”(《增广贤文》),“以一种退缩、回避、逃入,遁隐等方式对付生存的挑战”。“在一个忍言充耳、忍水灌顶的环境之下”,使人们产生一种强烈的自卑心理,“奴性驱入潜意识”,冷漠,麻木,懦弱,缺乏自信,精神萎靡,听凭命运的摆布,“社会失去了前进的生命原动力”。

毫无节制、无条件性的忍,要求子民忍受人世间一切苦难与不公,形成一种胆小怕事,忍气吞声,独善其身的国民劣根性特征。没有血性,决不犯上作乱,死也不抗争,“反抗也是死,何必反抗”?谁也不会因忍无可忍“去闯祸”,忍字头上一把刀,刀是根本用不着出鞘的,在“以强凌弱”的、“残忍”的恶势力与官府面前,成了任人宰割的可怜虫。忍能感化“残忍”“立地成佛”当然好!不能,一点辙都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缺失,助长了恶势力的毫无顾忌与官府的肆无忌惮,如此,又进一步强化了人们的冷漠、懦弱的性格,进一步强化了人们的卑微、渺小意识。

维护权利,看成是“刁民”行为;正当防卫,看成是“以暴制暴”;提出维护权利,认为是煸动对社会的不满,是对现行体制的仇视,是对稳定局面的破坏。“中国传统文化根本上缺乏独立的个性价值观和人权意识”(李大钊:《守常文集》),没有权利意识,更不能抗争,何来社会责任感?!权利只有权力的恩赐,求得“暂时做稳了奴隶”,只有寻求强者的保护,期待、希望明君、清官、侠客为自己作主。

因为有了忍文化,天下得以太平,社会得以和谐稳定,因此,“王道”、“霸道”将中国的忍文化与帝王文化、清官文化、武侠文化,以及宗教文化融为一体,为统治者所用。“中国的脊梁”可以进入“正史”,以死谏言,来个“厚葬”,立个“祠堂”,“尸谏”就从“以死抗争”变成了“忠君义举”了!“不管怎么样,中国能混五千年,这就很了不起了”(梁启超)。这五千年,中国总是跳不出恶性循环怪圈,中国人总是在“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与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交替循环(鲁迅)。

中国人的确能忍,物极必反,从忍的无度、极度,最终发展到难得的“忍无可忍”程度,“在极度绝望中,什么事都可能干得出来”,此时一根稻草就能把一只骆驼压垮,一点小火星就会引起燎原之势。“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再来一次“汤武革命”与“圣武主义”,暴力改朝换代,中国就是在这种非理性、破坏性、毁灭性的恶性循环中“不断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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