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呵!
娇小却布满裂痕。掂过锄头,攥过玻璃球球,端过乞讨的洋瓷碗,握过被施舍的铅笔头。岁月何以在十年的光景沧桑到如此,又何以眷顾这双本应捧着课本的小手?
当你掂着高出你几个脑袋的锄头在那片祖祖辈辈耕作过的贫瘠土地上笨拙地扭动,我想握住你的手,拉起你粘着泥土的小手,带你去看祖国的花朵们弹钢琴、操作电动、移动鼠标、指着叔叔的鼻子骂脏话,带你去看看这个世界,看看这个世界有没有活在你的梦想里。当你用那双小手接过我们募集到的长长的铅笔头,当你席地而跪,吃力地用最后一粒铅写完作业,我多想握住你的手,告诉你,我那里还有,我那里还有。
当你举着一张画着简单图片的纸递给我,说“送给你的”,当我看到蜡笔的淡淡颜色,当我看到歪歪扭扭的“祝亲爱的老师节日快乐”,当我看到同去的社员们人手一张你的礼物时,我多想握住你的手,献出我笨拙的一个深吻,抹干我滴在你手背上的眼泪,然后告诉你,你有着艺术的天赋和激情,如果你在城市里的实验小学,可以拿很多大奖,可以在学校的宣传屏里,整整一个学期,看到自己的作品。
当你闪动着剔透的眸光,平静地讲述着母亲病逝后家里的拮据,当你无奈地表述着对校园的留恋,当你说起父亲不得已远离家乡,刚到左云煤矿下井一个星期……我以为残忍的现实早已麻木了你悲伤的本能,不料,此时,你还是哽咽地埋下头去,颤抖了单薄的肩膀。我多想,我多想握住你的手,什么、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什么也不用做,就那样握住你的手,温暖你的手心,给你一点力量。
孩子啊!当你跪在熙熙攘攘的闹市街头,当你用那双无助的小手摊开一张失学证明,当你从破旧的书包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洋瓷碗,当你埋下脸等待些什么的时候,孩子,我多想走向前去,握住你的手,我多想带你在人潮中奔跑,我宁愿带你去大山深处,带你到四面透风的教室里,带你到冰凉的板凳上,带你去找徐本禹。我怎么能够告诉你,从你眼前走过的人们都很匆匆,他们关心的是有人烧车有人生孩子,他们关心的是有人唱歌拉票拿冠军,他们关心的是有人抄袭赖帐打官司,他们关心的是有人花钱炒作搞文艺垃圾。他们看不见你,他们就算看见了你,也不会停留,他们早已一传十、十传百地相互忠告说跪在马路边的都是骗子,他们虽然愿意被大腕导演骗被少年文字组合家骗被保健品商人骗,但是,他们担心被哪怕十分之一的乞讨者骗。所以,孩子,就让我握住你的小手,带你离开这个喧嚣汹涌的人潮吧,你的膝盖一定搁得生疼了。
我想握住你的手,抚平那像干枯的枝叶般粗糙、龟裂的土地般沧桑的裂痕,可是,当我低下头去,敞开怀来,你已远走,你跟随着母亲的背影和父亲的脚印,像三十多年前的他们一样,选择了同一条路,——不,我知道你无法选择,你被推搡着,你被拉扯着,你对最近的未来和最远的世界,只剩下憧憬。日后,你为人父,连憧憬都不会再有。
所以,我多想握住你的手,一起走,逃走!可是,当我抬起头来,放眼望去,2300000啊,2300000双小手,2300000双娇小而布满裂痕的小手,2300000个生动而挣扎在沧桑血泪中的身影。我用这落魄的一生去选择,也不知道该握住哪一双手前行,同时安心地将所有被遗忘的那些挥舞着希望的小手抛在脑后。
我多想,我多想握住你的手,我不想只是这样地望着你,无济于事,只把一生的眼泪啊,就在此刻,止也止不住地流啊,止也止不住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