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注意到她的时候,她双目木讷、无神,目光好像只能够射向一个终点,眼睫毛细细的,呆滞到让人感觉没有灵魂。我从心底对这种一眼望去的透明,就像辽阔的大草原上,放眼望去,天是蓝的,草是绿的,一切都很自然,了无新意,又或许是黄灿灿的沙漠,万年不变的疲乏、厌烦、枯涸。这样的人生是无趣的,这种从十五六岁就能够预见七八十岁状态的生活,是对自己的亵渎。
在我还是个温顺、爱笑的小姑娘时(现在也是),理所应当的素手执笔,书写未来的美好篇章。自从换了座位后,虽然我和她之间隔了道逼仄的银河,但的确不用劳烦喜鹊,目光扫射就抵达了。从那时候开始,总会有道目光撒向我,羞到脸颊,不自在,不熟悉,不理会,又无奈,怎么办?忍耐一段时间后,我着实受不了这种粗暴的问候,她瞅着我,我就自然的瞅回去,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缩回目光,让人觉得可笑,喜感。好吧,既然你诚心悔改,我就宽容大度的接受了,姑娘肚里能撑船嘛。让我始料未及的是,她程序化的把把目光又扫射回来了,孔老夫子说过: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可不能忍!
“看着我干嘛?”我强迫自己讲嘴角勾勒出大大的弧度,作出第一声问候。她羞的像颗草,含羞草,还没碰她呢,赶忙将自己包裹起来,目光急促的盯着书页,我本能的相信,她此刻不是在阅览文字,这是掩饰尴尬的对策,内心一定翻江倒海。第一次进攻成功了,她一节课都没再看向我,感觉很奇妙。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里,她寡言,我词穷,我俩没太多交流。印象中,拉近我俩距离的是一百元钱。夏季的午后,太阳肆虐,它的地盘,大家伙都蜷缩在家里,呼噜呼噜的沉浸在睡梦中。我骑着那辆粉色小电动,怡然的漂越在车行道上,太空旷,就算我倒着骑,也不是太大挑战吧。汗水被烈日炙烤,滑下一道道暗色的痕迹。我对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借钱买辅导书吧。刚跨进教室,她趴在黄色的课桌上,脸埋在两臂中,嘻嘻,像个挖地洞的鼹鼠。“借我钱好不好,晚上就还你,20元就好”,她用不屑、迟疑的眼神打量打量了我,羞涩的笑了笑,旁边同学打趣道:“她只有红票子哦”,“好呀,就一百吧,照例晚自习还你”,我拽着她的衣袖,就跃过了校门,直奔书屋,简单粗暴。
爸妈从小感恩的教育可不少,我晚上迅速把钱还给她,发自真心的傻傻笑给她看。“你干嘛?”她出乎意料的迟疑。我拿着红票子晃动了一下,就像挥动五星旗一样骄傲,她一定潜水去了,目光又停滞住了。“送给你的见面礼”“哦”。她自然的塞进了口袋,拨弄手指甲去了。
这是一个温馨体贴的同桌,我的很多书都是和她共用的,她提供试卷,我帮助她订正、做笔记,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她独来独往,有一种天地自由的豁达。我不解她的不谙世事,不与人攀谈,沉闷无趣。
一天,晚自习前,她趴在桌子上,双手捂着肚子。我觉察着她狰狞的面孔,确定她是真的很严重,赶忙搀扶她到楼梯间,给她父亲打电话,联络老师。这之后,她蒸发了三天,没有消息,就像雨后草地上的露珠。
—你怎么了?
这不是对于生活持有积极向上态度的女孩,她单纯、天真的面庞下,是内心的黯淡、无助、空虚、闲置、消极、低沉,在深入了解后,我试图探寻她灵魂深处的底蕴,徒然而返。
—你有梦想吗?
—啊,你说什么。
—你对未来有规划吗?简单的说,你有想象过自己今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吗?
—没有,我不去想这些。(她回答的很随意,果决)
—可你总是要经历这些的呀,这种走一步算一步的鸵鸟心态,很糟糕。
—没关系。
—你对很多事情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没有。
—你有很在意的是事情吗?
—(她意料之中的否决了)我都听我爸的。
—你没有过构想,你需要婚姻吗?
—不要,我不想要结婚,我不喜欢。
—为什么?
—(她望了望头顶的枝桠,已经有蓊郁的叶片了,迟疑了)就是不想要。
—你没想过要去努力拥有一个更适合自己的以后吗?
她接下来的回答令我诧异,甚至恐慌。
—没有,走一天算一天(极端消极的口吻),我这个病,也活不了多久。
—啊?我此刻的心情,就像挖掘到了宝藏,但里面裹藏着不幸。
在我的询问下,她坦然的叙述,这并非无法挽回的病况,但治疗很困难,并不会夺命。
—但这并不影响你今后更好的生活呀?
—可是这个病……(她把所有的消极颓废,都归咎给了这个病痛)
—你想过自己的父母吗?他们把你抚养成人,你现在的状态对得起他们的期望,对得起你自己吗?(我尽量保持语调的平淡,以免给她施压)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
—你羡慕旁人和好友勾肩搭背,谈笑风生的样子吗?
—羡慕。
我不再说话,坐在石阶上,还有些潮湿,翻看着刚买的书,暗蓝色的封面,正如我此刻的心情。她把脑袋扭向另外一侧,眼神中夹杂着迷茫,手不自觉的抚摸着膝盖,缄口不言。我不想打破这僵局,尽管她很难独立思考,但我不愿意剥夺她此刻沉默的权利。
在她再次陷入病痛的几天前,我想要和她聊昨晚看的电影,她的质疑让我愤怒和不安。
这种电影有什么意义?学校干嘛这样?她说了些什么?我都不清楚不明白?看这些对我们有什么用处?她说的时候无关痛痒。
—你能够简洁的叙述电影的内容吗?(电影是关于机器人高度人脑化,所带来的统治,我猛然想起Elon曾敲响的警钟,我们都认为为时过早,我无法询问她故事背后的危机感)
她轻微的晃动脑袋,卷曲的碎发跟着颤抖,双眼眯成一条曲线,想笑,这样的场合,很难笑的欢畅……
她把所有的行为都等同于意义,她所理解的狭隘的用处。她的世界是平淡的,没有色彩。她是一颗毅力在悬崖的荒草,随风旋转,没有姿态。
她满足现状,拒绝深入思考,等同于回绝烦恼,思考的频繁了,烦恼会纷至沓来,她采取这种决绝的方式,找寻自己的“桃源”。
无可预知这条路,会将她引向怎样的生活,无可否认的是,她呈现给我的,是灵魂深处的虚无,是空白。
高二:王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