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朦胧不清的印象中,只有隐约看见的一片寂静,和其中向着夕阳的一艘小船和被拉得长长的身影。
关于爷爷的记忆并不多,但每每回到老家,肯定能见到他在黄昏时分摇动着木浆,由一个小小的黑点渐渐变大,变大,最后向岸边靠来。
在我八九岁的时候,偷偷跟他出了海。海鸥扑棱着翅膀,贴着夕阳从山头的边上飞过,不时来个急速地滑翔,从海面上掠过,那份潇洒惬意真是令人神往啊。我坐在小船上,看他解绳,收锚,扬帆,是那么自然。
一桨,两桨……我们渐渐远离了陆地,一阵阵海风吹来,爷爷咪起了眼,那一根根花白的胡须在风中颤动着,爷爷似乎很喜欢这种味道,满意地抛下了锚,从舱中极其小心地拿出一把到处是斑痕的鱼叉,猛地一扎,又干脆利落地收回来,看起来十分娴熟又充满了力量。
太阳一点一点下落,周围的背影慢慢被衬得金黄。看着一筐的鱼,爷爷爽朗地笑了起来,好像就连他的笑声,也是金黄得闪着耀眼的光。
我们摇着船回去了,他的背影被斜阳拉得长长的,在浪花的衬托下,似乎也成了梦幻般的蔚蓝色。去年的七月初,他患了肺炎,医生叮嘱绝不能再下水了,但他却在动手术的前两个月,没和家里打招呼,收拾准备出海,我哀求他可以再一次把我带上,他认真地看着我,没有拒绝。
他吃力地将小木船一点一点挪到了水岸边,几乎用尽了力气将船使劲一蹬,船入了水,溅了一身水花。他苍老的面庞上写满了无力,往常健朗的他,此时汗珠却留不住地淌。
他缓缓地解开了绳,扬帆,一桨,两桨……夜晚的大海那么平静,海风吹了过来,爷爷却是止不住地咳,但是脸上却没有懊丧的情绪,写满了释然和自在。
他没有再拿起鱼叉,只是坐在船檐,呼吸着略带咸味的空气。他微微颤动着的双手,慢慢地朝着前面划去。
我们上岸时东方已经出现了一寸鱼肚白,他被浪花衬得蔚蓝的身影又被拉长了。
爷爷此后再没出过海,但我知道他属于海,心永远向着海……我也始终记得他那蔚蓝色的影子在太阳下被拉长,在海面上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