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环游世界”呢?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等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怀着“环游世界”的梦想了。追根究底,我想,背后的缘由应该是受到凡尔纳小说《八十天环游世界》的影响吧。
我第一次知道有这本书,是在读中学时,从英语教科书上看到的。我的一向只集中在怎么混过课堂,连内容也没细读,一看到书名就一口咬定这个作者真的只花八十天就环游世界一周了!这对我这乡下小鬼来说真是惊人之举,真的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环游世界吗?不知道为什么,我深深地感动了。
在我的想象中,无边无际的世界就像一盆小小的盆景,而自己就是故事的主角,展开属于我的环游世界八十天旅程。
就这样,十年后,我真的踏上“环游世界”之旅。既然降生到这个世上,我就要好好看看它。
卖香菇的老伯
漫步在波兰首都华沙,可以看到不少缺手断脚的乞丐。
我从他们面前走过,视线正好可以对上一名没有双腿的中年男子。他锐利的眼神,好像可以看进我的内心深处。
那一刻,我胸口一痛,觉得好难受,像要逃走似的从他面前走开了。
三天后,我骑过一条森林中的小路,看到前头的人影,似乎是卖香菇的小贩。
秋意渐深,有村民到树林里采了香菇,就站在路边卖了起来。那些香菇出奇的美味,尝起来的味道,像混合了松茸和鸿喜菇。我像是上了瘾,每天都会买。
“今晚就加到味磳汤吧。”我盘算着,走进路旁的那名男子,却吓了一大跳。
那是一位中年老伯。这没什么,可是他坐在奇怪的脚踏车上,有三个车轮,在车头处装了踏板。那构造,像是要用手来拨动前进。仔细一看,他缺了一条腿。
——是乞丐吗?
当时我是这样想着。他的下巴还有胡渣,衣着也破破烂烂,可是面前却整整齐齐的摆着香菇,这是让人感动。他和这个国家其他的残障人士不同,靠采香菇自立求生哪!
我想平常一样拿出一个兹罗提(Zlotych)的铜板(相当于40日元),满脸笑容的指着他的香菇,“给我一个兹罗提的份。”
没想到老伯一看我拿出铜板,脸色变得非常愤怒,坚决的说:“Nei!Nei!(不)”然后不停飞快的说着什么。
大概是在说,“那么一点钱,才不够买我的香菇呢!”
我有点失望,虽然刚才还是很感动。要踩着这样的三轮车到树林里采香菇,一定很辛苦,可是普通一个兹罗提就可以买到不少香菇,而且他强硬的态度未免太让人退避三舍了……
那时候,我大概是出于廉价的同情心吧,从钱包里拿出了五兹罗提的钞票。可是老伯却更激动的怒吼:“Nei!Nei!”然后从自己的衣袋里拿出钱包,就像要我“看清楚”般,刻意在我面前几张钞票。我觉得全身窃过一阵寒意。
——是要我多拿一点钱出来吗?
老伯把刚刚拿出来的钞票收紧钱包,不断把香菇装进袋子里,我连忙制止,但他还是不停用波兰语快速说着什么,一点也没停下动作。
这时,他说的话里头,有一个字闪过我的耳边。
“Prezent。”
——咦?
老伯把那装满香菇、脏兮兮的塑胶袋推到我面前。
“……要给我的礼物?”
我这么一说,老伯用力的点头。他那坚定的眼神,仿佛在对我述说着什么。
这时候,我终于恍然大悟。一开始,老伯就是要急着告诉我,“我怎么能从你这个困苦的旅客身上拿钱呢?”而刚才他向我展示自己钱包的钞票,就是向我表示,“我不是乞丐”。
我浑身颤抖,想着,他的自尊心真是高贵哪,而且,又多么慷慨啊……夹杂着种种复杂的的思绪,只觉得内心涌起一股暖流,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只好说出自己唯一一句会说的波兰话“谢谢你!”
他露出了坚毅的表情,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虽然骑远了,沸腾的思绪还是盘旋不去。穿过森林,夕阳灿烂的光辉照在脸上。沐浴在这样的光芒中,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在心中默念“谢谢你!”。我的泪水一流下来,就再也止不住了。
仙人的奇妙生活
“吉姆!”
“哈哈哈!这就是我的家。”
“我在加州遇到你的时候,你不是说自己住在公寓里吗?”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外人过,除我本人外,镇上只有两个人知道我住在这里。”
更令人惊讶的是,他在这里已经住了十年。难怪他不告诉别人自己的住址,根本没有门牌号码嘛!
即使这样,露天生活看起来还是颇为充实。四周铺着他用树皮做成的地毯,还有以石块组合成的矮桌、椅子和暖炉,要是没了那顶帐篷,就像活在石器时代。
这家伙真有意思,简直就像《汤姆历险记》里的哈克嘛。
我也在不远处搭起帐篷,试着在短时间内体验他奇妙的生活。
白天,我们在山中漫步,在视野绝佳的岩石上,两个人并肩沉浸在冥想中。塞多纳附近的地形非常特殊,橄榄色的森林中,形状特异、细长尖锐的红色岩石四处林立,就像漩涡状高耸而汹涌的积雨云。欣赏着这般奇景,微风舒服地吹过,几个钟头就在发呆中度过了。
晚上,两人一起做菜,吃晚饭,在暖炉的火边喝着吉姆煮的咖啡聊到深夜。他像少年般双眼炯炯发光,告诉我要如何从足迹和粪便推断动物的种类,以及其中的乐趣,还一脸好色地讲述印第安人割礼的怪谈,我听着听着,总是笑成一团。
与其说吉姆是为了追求精神的更高层次才去过这仙人般的生活,不如说他只是纯粹热爱大自然,单纯选择徜徉在大自然中。这让我对他产生好感。两人的笑声和炉火中木材燃烧的嗤嗤声渗入夜空,慢慢刻进时光的轨迹里。
这里的生活似乎逐渐将我从意识深处藤蔓般纵横交错的各种束缚中解放出来,每一天都别无所求,只剩下“活着就好”的单纯快感。
可是,这种日子要是继续下去,一定会有别的束缚缠上我吧……如今我这么想。一定会开始不满于寂静,为追求热血沸腾的兴奋和跃动而蠢蠢欲动。也许,在这种时候年轻反而是一种缺陷吧,我还是无法安定下来,就算旅程结束了也一样……
四天后,我又踏上自己的旅途。
临别时,我交给吉姆一张纸条,上头写着我家地址。虽然明白他不太可能会写信给我,还是希望两人之间能维持某种联系。出乎意料的是,吉姆高兴地收下,还说了句令我意外的话:
“我也会写信给你的。”
“你要怎么写给我?”
他给我的纸条上,写着一个邮政信箱。
“啊,原来是这样。”
我顿时明白,连吉姆也没办法完全斩断和俗世的联系呢!不知为何这让我高兴起来。
我们两个人像再见面时一样,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咧嘴而笑地告别了。
边骑着车,我开始思考该写些什么给这位林中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