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滩三号观字画,一幅名家作品上配着一首诗: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因为字写得斗大,笔力饱满遒劲,看到“老”字的时候心里不由一震。
老,上面一抔土,下面是一把岁月的匕首,中间是半边的人,还有半边人到哪儿去了——是被上面的土一点一点掩埋了,是被下边的岁月飞刀一点一点斫削了。愈看愈惊心。仿佛瞬间,黄口小儿成了龙钟翁媪。果然是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
人生在那岁月飞刀的斫削里,日渐单薄,日渐寒凉——因字而惊秋啊!
此时,唯有温热的“情”字能煨暖我们的心。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太阳的影子在缓缓移动,日子一天天过去,时间这东西好像一心一意就想把青春从人们的脸上夺走。时常揽镜自照,忍不住也顾影自怜起来。
春节回老家,看到一些比我高一头的小伙子,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一问母亲,才惊叫道:“呀,是他啊,都长这么高啦!”他们的影子在我心里还是那些光着屁股蛋儿打水仗的捣蛋鬼,而不是眼前这些高高大大、帅帅气气的小伙子。
古人诗云:去日儿童皆长大,昔年亲友半凋零。细细品味这两句诗,会品出一些人生萧瑟的凉意来。
深夜,独坐灯下,四围天籁寂寂。良久于书中抬起头来,蓦然之间便有一阵寂寞如潮水般涌过来,那寂寞是哗哗哗地冲过来的,淹没了我,淹没了房间。此时,脑中突然明了一直盘踞在心头的那种感觉,用一个词形容就是:浮生若梦。
然而,不管浮生是否如梦,那些实实在在握在掌心的感情,足以温暖我们的心,足以温暖这个清冷的深秋。
生日还有一个月,母亲就一遍遍提醒:“别光顾着忙事情,要记着生日那天吃点好的。”时至今日,在母亲淳朴的内心,“生日”仍是“吃点好的”的代名词。母亲常说,以前因为家庭条件不好亏待了小女儿,几个月也吃不上一块肉,生日连个鸡蛋也不舍得煮给你吃,妈妈现在越想越觉得亏欠女儿太多。
妈妈请不要这样说,是你给了我生命,赐予我在这个世界走一趟的机会,如果说亏欠,那些条件不好的年头里,你自己又何曾几个月吃过一片肉?那是时代的局限,不是你的错。再说,正因为体验过那些遥远的昨日,才更珍惜今日的光阴。
我从不注重生日怎么过,然而生日的时候,收到许多友人的祝福,还是幸福的。
清晨起床晨读、做早餐,宝宝说:“妈妈晚上睡晚了,早上还要早起,辛苦了!”然后用胖嘟嘟的小胳膊环住我的脖子:“宝宝爱妈妈。”那一刻,心内热流涌过。
从小俭朴惯了,贵点的东西就不舍得为自己买,为这,先生说过我多少回,可就是本性难改。数月前与他一起逛街,看到一款非常小巧时尚的笔记本电脑,看我喜欢,他要买,我一看价钱拉他就走,我说这价钱能买三台笔记本啦,再说单位家里都有电脑,没必要再买笔记本了。过了几天,我的书房电脑台上突然多了一台漂亮的笔记本。打开,里面夹着一张小纸条:“最初那些年,让你受苦了,我一直心怀内疚。看到你不舍得买这笔记本,我非常心酸,我们早已不是最初的条件了,你不要再省了好吗?我把笔记本买来了,你也能更方便写文章。我会好好照顾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个理工科出身的“文盲”在我的“熏陶”下竟然也会“文”一点了。想起,我曾戏称他“文学盲”,简称“文盲”,他也不恼,拍拍我的脑袋:咱家只要这个小脑袋是“文豪”就够了。咱们都成“文豪”可不行,一山难容二虎啊,所以,敝人决定弃文从武……
“春秋来,岁月如流,游子伤漂泊。”在我异乡漂泊的春夏秋冬里,在我累了倦了的时候,是他环臂为港,将我呵护其中。给我亦夫、亦兄的疼惜。
光阴催短景,恍然回首,在他的呵护之下,我们已一起走过不少年头了。弘一法师说的,“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但愿,无论人事如何零落,我们永不会有“别梦”的寒意。
回头再看文章初始的那首诗: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青、春二字,细细看来,青字下面有月,春字下面有日,日月光华,皆尽我有,所以,就算是在秋境,只要生命里有暖暖的“情”字,仍可以拥有“晴空一鹤排云上”的奔放与热烈。
虽说青春好比吸烟,烟在飞扬,烟灰在坠落,然而在这飞扬和坠落的过程里,我们尽情挥洒了真情,燃烧了生命,于是,便未留遗憾,笑对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