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部电视剧里的一句台词:人间至味,一碗安乐茶饭。听到时心里就柔软,是繁华和浓艳过后的质朴和纯净,是巅峰之后的恬淡。彼时心里感动而安静,周围花事正浓,我却只是那花丛之下凭花弄影的一泓清水。
早安
清早,母亲喜欢吃面——水叶子面。比干面润,入口。
一大早,她把几个鸡蛋放到锅里煮着,就骑着自行车去菜市买面。出门是一条青青的柳街,街道宽阔而干净,两旁的柳树轻烟似的,在薄雾中飘着,氤氲着清凉的水汽。母亲和她的车,轻快地滑过街道,她和买菜回来的邻居轻松地招呼着。早上的菜,新鲜,青葱碧绿的就一股子劲儿地要往外滴水。那买菜归来的媳妇大娘,竟都像划船采莲后满载归舟的好心情,一脸的喜悦。母亲喜欢,喜欢早上买新鲜的蔬菜回来做面,和刚做好的水面配着。或许,母亲还有些喜欢早上这清爽的风,干净的空气,喜欢露珠子把她的头发弄得湿漉漉的,喜欢晨风把她的脸吹得凉丝丝的。这是一天里最早的呼吸,这样开始,真是美的。
面和绿叶子菜买回来后,母亲就开始烧水,洗葱,拍姜,剁蒜。母亲做面的调料,都只在吃面的时候弄,这符合她喜欢新鲜的品质。母亲在面里放的菜,通常是深绿色的菜叶子,菠菜、莴笋尖、豌豆尖。一只深口径的白瓷碗,花纹是浅蓝的,红油、酱油、醋……各色调料依次放进去,小葱切细,姜蒜剁蓉,锅里开起来的水掺些到碗里,让那些调料自个儿先融合。红油海椒里的红油丝绸一样在滚汤里漂着,细葱绿花花的,白得一团猪油,在汤里慢慢化掉,酸的辣的咸的麻的味道纠缠,胃开始对面有欲望。这时候母亲已经把那把嫩尖尖的绿菜叶洗干净了,抓面丢到锅里,敞开煮到水开,再掺些凉水,盖上盖子,再煮——这是有学问的,叫:敞开煮皮,盖上煮心。煮干面,更是如此,不然就会吃到面心硬硬的。敞开煮到水开以后要放上点儿凉水,再煮,这样的面吃起来特别的爽口。绿叶子菜母亲就在掺凉水进去的时候放进去,面开后一起捞上来,刚过火,叶子不至于太死,还那样鲜翠。
于是一碗面就好了。此时我通常还在睡觉,或者刚起来,睡意蒙朦,拿过母亲的筷子,夹一小撮放到嘴里,再喝口漂着小葱的酸汤,就不再想吃东西了。
一块钱的水面,五角钱的菜叶子,是母亲早上完整而富足的喜悦。
曾经想,自己怎么也不可能像母亲那样为自己精心地准备早餐,还得同时为其他人计划不一样的早餐,太麻烦的,却在做过一次之后,就爱上做早餐的心情。
做一顿早饭是不难的——母亲说。以前,她像我这般大的时候,早起来,还要烧火,到地里寻菜,淘米煮饭,把早饭弄得和午饭和晚饭那样的正经。现在多好,想怎么吃就怎么做,凭自己喜欢,精致了,小巧了。但是早上总是匆匆忙忙的,哪里有那么多空闲去做早饭,起床就得赶,大街上的小食店里随意吃些就好了。如果某天碰巧早起,又不急着上班,那么就自己动一次手。
不喝牛奶,自己榨鲜豆浆。这是简单的事情,只需有个榨汁机就得。一小撮花生和黄豆在头一天晚上泡在清水里,这样的豆浆里有花生的香味,很耐喝。榨,只需几秒钟的时间。然后是面点,速冻食品有很多花样的,做得也精巧,无论蒸煮都很快。或者古老点儿的还是用油条配豆浆喝。把自己泡的酸菜用小碟装着端上来,酸菜脆爽,看着就不腻口。十分钟,就可以在餐桌摆上丰盛的早餐:豆浆盛在大汤碗里,白玉一样的长勺从碗里伸出修长的勺柄,饺子、馒头、窝窝头、红薯饼搁在不同的盘里,亮白的瓷盘,和早上晶莹剔透的心情非常一致。最重要的是你在做这些的时候,屋子里有人在安眠,城市还有些朦胧,四周空静,你,像女神悄悄忙碌。
只做过3次这样的早餐,有朋友来,晚上就一直尖着心,想早起为他们准备吃的。
今天中午吃什么
离得母亲很近的时候,到11点,我就会打电话问她:今天中午吃什么?她就会在那边详细地说吃什么,她正在做什么。我就没有心思上班,老数着时间过。11点30,就迫不及待地往家里跑。办公室里的另一个女孩子,常常羡慕,说她母亲最爱做的就是回锅肉,然后是煮在肉里的一锅汤菜就完。我就有些得意。母亲做了很多年饭,从来没有厌倦的,她总是出其不意地弄些小东西,把三餐打理得高高兴兴。吃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情,母亲说,人如果对吃都失去兴趣的话,那还有什么活头?
二三月,年刚过完,太阳就出得懒洋洋的。青翠的蔬菜还没有大量地上市,母亲爱吃的冬苋菜是这个季节长得最好的绿叶子。她用腊肉汤煮冬苋菜,常常,我还在门口就闻到浓香。在年里,腊肉是没有人想吃的,即便煮了端上桌子也是摆设和象征。母亲把腊肉留到开春吃,过了年的浓烈和繁复,冬天里的食物就剩腊肉的时候,胃里涌起的除了对腊肉的好感,还有年走后的淡淡怀念。于是腊肉吃来特别的香。谁要看见母亲煮腊肉,总会馋嘴,不客气的就会用手拈一片放到嘴里嚼着,肥厚的带点儿皮带点儿瘦肉的那种,嚼得油直冒,可是却直叫香,腮帮子里嚼得唧咕唧咕的声音,听得人直咽口水。我最喜欢的是啃骨头,那段时间,母亲每天都给我煮骨头,回家就能嚼上。蹲在小狗欢欢的面前,诱得它直叫,不停给我做“恭喜”,两只前爪抬起来,在我面前乖乖地立着。
冬苋菜除了煮稀饭,我觉得最好吃的就是煮腊肉了。冬苋菜特别的滑软,吸收一点儿肉香,去了太强的菜叶的空落味儿,吃得再多也不会反胃。腊肉的汤水本来是很咸涩的,冬苋菜融在里面煮,汤立刻清香起来,滑腻起来。啃完骨头喝汤吃饭,太阳很暖,衣服穿得还厚,就想瞌睡。放下碗就能入梦里。母亲笑我是“饱懒饿心焦”。
真是很让人瞌睡的午后:春天二三月,菜花要开,胡豆花也要开,蜜蜂忙得嗡嗡响,太阳把花香晒得暖和,空气干燥,腊肉有些油腻,冬苋菜滑软,吃得饱了,坐在太阳下就不再有其他的心思。
晚饭一起做
下午,很闲,母亲没事,就早早把晚饭的菜端到门口择着。最精心的,是晚饭,可以有那么长的时间来准备,也可以有那么多的时候来打算,甚至可以随时改一改菜单。
白奶奶是母亲那里的常客,陪着母亲一坐就是一下午,83岁的老人,收拾得整齐而洁净。她是个幸福的老人,自己身体健康,老伴身体也好。下午,她会从院子里出来坐到母亲的铺子里,等那个卖豆花的。母亲觉得白奶奶极像外婆,对她多了一些亲近。母亲和她在一起,时光就开始倒流、交错、安静。我常常看到她们两个人,就那样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就手里不闲地择菜。
卖豆花的来了。母亲会问:“想不想吃豆腐脑?”
“好啊!”
母亲立刻就来了精神,吩咐我买豆花,自己立刻到四姐家的菜地里寻葱、芫荽。然后酥花生米,剁芽菜,把切好的葱、姜、蒜、芫荽、芽菜,酥好的花生各用小碗装好,红油海椒、芝麻油、酱油、醋、盐、味精依次摆在灶台上,琳琅满目的样子,看着就让人眼馋——这是母亲的规矩,她做饭总把灶台上摆得满尖尖的,给人却是十分整洁和丰饶的样子,那些弄好的作料或者材料,红红黄黄,青葱碧嫩,无声地传递母亲内心的欢跃和富饶。
弄这样一碗豆腐脑对母亲来讲不是难事,有材料,她会在晚饭前给我们弄一些炸土豆,冰粉,绿豆羹,面鱼,毛豆,毛芋头,做软粑……大家都围在灶台边,一边吃一边弄,常常是她刚弄好放在盘子里,大家一伸手就没有了,赶不上吃。和小孩子玩过家家一样,不是那样作古正经地做饭,不是忙碌地做饭,一天已经过去,有整个晚上在等着,现在,我们把白天和黑夜都抛开,在这小小的灶台前,就只管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