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笆青青,来自乡村的深处,青绿着,蜿蜒着,像一条绿色的丝带,拴住乡村的暖,拴住庄户人的脚步,拴住千里万里之外游子的心。你见过山的险峻,见过海的宽广,却不一定见过一围小小的篱笆,纤细,温柔,一如母亲慈爱的眼神。等你走得近了,等你放下手中的行囊,你禁不住要停下来,在这小小的篱笆旁,借着篱笆青青的思绪,想起了远方的亲人。
一丛篱笆,可能是一段小小的竹林。青青的叶子,细细的竹节,繁密或稀疏的枝条,透过去,能看见鸡的逡巡、鸭的悠闲,或许还有一条狗戒备的眼神。忽而,篱笆深处闪过一张朴实的面孔,和蔼的女主人会用浓浓的方言问你:渴了,还是累了,要歇歇脚?庄户人家的日子散乱,不过水是甜甜的。没错,甜津津,凉丝丝,你不要介意隔着竹篱递过来的青瓷大碗,井里汲取的凉水混着竹的清新沁人心脾。
竹篱内外,陌生也变得如此温馨。
一丛篱笆可能是一棵棵紧密相连的花椒树。尖尖的针刺均匀分布在相互交错的枝丫间,不挡风,不挡雨,却可以忠实守护自家的小院。院子里的枣树挂满了果儿,红的青的真好看,馋煞了几个调皮的乡下小子,他们围着花椒树篱笆转了好几圈儿,就是没找到一个可以下手的地方。这些,树篱都看见了,只是不想说,但等八月十五的当口,卸枣果儿,主人自会提了满满一篮子,东家西家,左邻右舍,哪个乡下的捣蛋鬼都能咀嚼上甜丝丝脆生生的大红枣。
花椒树上已然挂满了一嘟噜一嘟噜的小花椒,红红的,秋风里飘着麻酥酥的香味儿。
一丛篱笆可能是一串长长的豆角丝瓜架。父亲随便插了一圈小木棍,母亲在春天撒上种子。单等着春风吹,单等着夏雨下,长长的木篱笆上开满了花。有吊瓜花,有丝瓜花,有紫红如梅朵的梅豆花。要不人说乡下的母亲辛苦呢——见缝插针地打扮了一下,就给小小的农家小院牵来一篱笆美丽的花。蜜蜂嗡嗡飞,蝴蝶对对舞,偶尔也有一只小虫子躲在花篱的深处,弹起柔柔的丝弦。
繁花锦簇的木篱笆是母性乡村优雅的蕾丝花边,掩映间,羞怯不语。
红红的朝阳升起来了,一声鸡啼唱破了黎明,一刹那乡村沐浴在七彩云霞下,鸟儿们在篱笆上唱起了情歌,歌声婉转,流淌着多情的音符。我自散发着谷物香醇的梦里醒来,绕着青青的篱笆看了又看,像读一首诗,像欣赏一幅画,像听一曲古典的乡情乡韵。每片叶子都是清新的,每朵花都飘散着清香。就连晶莹的露珠,一旦亲近青青的篱笆,也会久久舍不得离去。它快乐地从高处滑落,落在低处的叶面上,又调皮地跌落在篱笆下青青的草丛里;又或许被几只早起的蚂蚁匆匆抢了去,分享着自然母亲赐予的芳醇。
花墙,当我想起这个词来,青青的篱笆把我包围在幸福的记忆中央。我知道,乡村是贫穷的,但乡村又是那样的质朴。每个村庄有每个村庄的气息,每个村庄都会有几条青青柔柔的篱笆墙。春天,你推开料峭的春寒,跟墙角的爬山虎较着劲儿,和田野里的庄稼打个赌——一定要把乡村打扮成如花的女儿。秋天,你怎能拒绝篱笆上面青青红红的果实,长长的丝瓜,爬一路结一路,点缀其间;紫红的梅豆,站在最高处,像一面面飘扬在风中的旗帜。母亲呢,正忙着招呼路过篱笆门的大娘婶子:“多摘点,多摘点,你看这篱笆要压塌了呢!”
平原的乡下,不见山不见水,唯独随处可见青青的篱笆。土墙呢,嫌太厚,嫌太重,让人感觉不到一丝轻松;砖墙呢,嫌太高,嫌太冷,有点不近人情;只有篱笆墙的影子,青青细细柔柔长长,像过也过不完的青葱岁月。我从乡下走来,深深懂得篱笆墙的弱德之美:不与人争辩,也不自惭形秽,只要心中永驻春天,生命的青绿会一直蔓延。
轻轻的,当我的眼神再次抚摸青青的篱笆,刚好暮色渐浓。一弯新月升起在村庄的上空,皎洁的月光洒在屋檐上,流泻在安静的庭院中,穿过岁月那围青青的篱笆,投影在我安静的思绪里。这一生,是不是我也会拥有自己的篱墙,一丛青青的竹,或一排密密的小树,抑或一条开满春天的花墙,清与浊,真与假,善与恶,都不会轻易逾越。
我只愿与一面清寂的篱笆,与乡村相守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