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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叶的姿态

2022-04-24生活

傍晚的江南,荷叶田田青照水的景象让我心怡。我就喜欢这么静静地站在没有喧嚣的荷塘边,看着碧绿在微风中摇曳,而撑起这种清新自然的姿态,仅仅是那细如手指的翠绿荷秆,一如黄昏里遥望中的奶奶。

似乎三十单身是一种罪过,在这个偏见保守的江南城市,亲朋同事的奇异眼光,与走马灯似的相亲一样让我感到无奈又疲惫。我厌倦了这种需要不停地去审视、去判断、去选择的状态。

每到这个时候,我便会想起奶奶,想起她那碗荷叶粥,想起傍晚余晖中站在村头日日远眺凝望的背影。而这种记忆,足以让我翻查一个世纪的中国历史来揣测。如果她还活着,会不会像妈妈一样这般八婆地催着我嫁人?因为我知道很久以前身为大小姐的奶奶,听从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门当户对却嗜好赌博的爷爷,而她深爱的大爷爷参加国军打仗就再也没有回来。

留在我记忆里的奶奶,似乎永远是孤独的,一堵心墙,亲情都无法穿透的墙包围着她。在她的生活里,直到病重前夕,她都乐意享受一个人、一个灶台的简单和充实。夏天烧晚饭的工夫,我常常会瞒着妈妈偷跑到院子另一端,潜人奶奶的厨房,趁她转身的瞬间,拈盘子里刚出锅的菜吃,然后吐着舌头流着口水说:“好辣啊!奶奶,我还要吃。”通常这个时候,如果奶奶有蒸包子的话,我解决两个不成问题,前提是我要在她面前用香皂把小手洗白净。即便我没在奶奶的眼睛里看到过老人应有的宠爱停留过,可我还是喜欢去蹭吃她烧的很辣很有味道的菜。在那个时候,她看着我被辣得伸舌头还嚷着要吃的样子,会撇撇嘴露出剩下不多的牙齿,淡然一笑。为了这种有魅惑力的笑,我就这样时常破坏着她简单的个人世界。爱,是个无法言语的词汇,在那个年代,被她优柔地埋藏在了活着的姿态里。

还记得那是一个夏天,很热很热。在持续发烧后的一个黄昏,奶奶为我端来生平她唯一一次为我这个孙女熬的荷叶粥。我还清晰地记得,妈妈毫不领情地接过粥放在了床头的桌上。妈妈生了我这个女儿,而后又生下了妹妹。这足以让有着“三寸金莲”小脚的奶奶,不但对我和妹妹熟视无睹,还时刻加倍疼惜同时出生的大伯的儿子作为对妈妈的漠视。

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冰箱还不知为何物的年代,奶奶的那碗粥却没有温度,疼爱的感觉如丝般随着妈妈手里的小勺,由舌尖轻滑人心肺,清甜宁馨。看着冰箱,我会想起那碗粥,被奶奶用深井的水不知冰了多少遍。

“奶奶煮的粥,真好看,又香又甜!”我喜欢那种淡淡的清香,喜欢那种绿的让人心碎的翠,在白瓷碗里繁衍……耳朵却回荡着妈妈的抱怨:“还不是听说你考了全县第一名,给她脸上添光了,谁稀空……”

没多久,我踏着田间的小路,在人们的传说中上了镇重点中学,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每个晨昏,不论寒冬还是炎夏,伴着太阳最初光芒的是父母期待的目光;在落日最后一抹温暖余晖里,是奶奶拄着一根拐杖颤巍巍地站在村口凝神遥望的背影。那根攀龙附凤的拐杖是太奶奶留下的,浮华逝去后的安逸,与眼神缥缈、神情淡漠的奶奶,那么相契相谐,有时候我会去问:“奶奶在看什么?”

“……看天……”每次都是一样的回答。

那年我十三岁。十三岁那年的那碗沁人心扉的粥,让我记住了女人活着的味道和姿态。

第二年,奶奶因心脏病、肾衰竭合并症去世了。奶奶的后事在当时当地办得很风光,家族的亲朋都来了。我在奢华的三天三夜的葬礼上按照成人的方式穿梭,看着华丽葬衣里安详睡去的奶奶,礼节上的哭泣并没有让我流泪,或许那个棺术空间所成就的静谧世界里有她想要的释然。看惯了她的孤独,习惯了她凝望的姿态,我不知道世间还有什么事比等待更残酷。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苍老……等到昙花再现?等到风景看透?又如何呢?就像奶奶,等待的姿态里融入了荷叶的信仰……

后来,我再也没有吃过这种记忆中的荷叶粥,每次想起它的清甜和宁馨,我的心都会疼。怀念奶奶的那碗荷叶粥,更确切地说,我在寻找一种答案。假如时间能够倒流,我愿意静静地陪伴她站在村头遥望,体味她一生无从选择的无奈和痛楚。因为到了今天,没有了奶奶那个年代所谓的身世、地位、门第的羁绊,我也一样无从选择。

夕阳下,走近荷塘,撷取一片荷叶来完成粥的期待。可无论我怎样努力都做不出奶奶那碗荷叶粥的味道。轻抚的微风送来阵阵荷的清香,我欣赏它随风淡然、轻松自如地活着,把生命的根深扎在淤泥中的坚韧,把最恬淡的表情留给世人的姿态,生活对于它不需要刻意的牵强,哪怕霜降后柑萎都是那么自然。

生活从来就是一件千回百转的事情,十年后的同学聚会,有人问我,如果当初怎样我会不会嫁他为妻?我浅浅一笑说,这是一个很遥远的问题,在现在的时空里我无法想象当初。看着变迁,有种沧海无常的感觉,我想世间一切是否都像奶奶的姿态和荷叶粥一样,经过时间的洗练,一切曾经激烈的最后都可以被轻轻尘封,虽然也会感觉到心里那曾经的疼痛,但更多的是一种平静和淡定。因为爱,才会有期待;因为爱,才会有在落日中期待的姿态,虽然这种幸福有点痛。

活着就是一种姿态,淡定地守候真爱的姿态,这种姿态中的期待,有可能根本就不曾存在,但我仍然愿意将其上升为一种信仰。然后亲眼看着信仰破灭,荷叶翠绿的姿态在一季的等待中枯萎……这一生,爱了,就要牢牢地、牢牢地牵她的手,不要在苍茫的人海中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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