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大理前,我想了想,还是给小白发了一封简短的邮件。之所以会有犹豫,是因为我不确定他是否还记得我,毕竟我们已经有六年没有见过面了,这些年也甚少联系。
他在第二天晚上给我打来电话,声音里很惊喜,听到我还在大理他放下心来,又问我要去看他是真的吗。得到肯定答复后他立即说:“你住在哪儿?我去接你。”我说不用了,我知道怎么去他所在的那个小古镇。
挂掉电话,那一点许久未见陌生的担忧立即褪去了,他对待朋友同以前一样热情又体贴。
同小白认识有十年了,那会儿我们都还在念大学。有一年的国庆节,我从学校坐火车回老家,黄金周的火车上人多得无法立足,我没有买到座位票,又恰逢生理期,捂着肚子蹲在吸烟处的过道上,大概是那样子可怜兮兮,有人在我身边停下来,拍我的肩膀说:“你不舒服吗?要不要去我的位置坐一下?”
那个善心的家伙就是小白。他是个非常内敛的男孩子,话不多,讲话也轻声细语的。我对他印象挺好的,但在火车上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就算给予我帮助,我也没想过以后还要联系,甚至连名字都没问。
巧合的是,隔天上午的公交车上,我们又遇见了,两人都愣了下,然后指着对方笑起来。那辆公交车开往S大,他在那里念书,而我,去看望一个初中同学。
他得知我是第一次去他们学校,很体贴地带我去找朋友的宿舍楼。一路上闲聊,听说他是大理白族人,皮肤又比一般男孩子要白,我就开玩笑叫他小白。他也没有反对,只羞涩地笑笑。
告别时,我们互相留了手机号码与电子邮箱。我们偶尔发短信,或者发邮件,他常常跟我讲起他的家乡大理,他说他的家族世世代代都在经营银器,他的爷爷与父亲都有好手艺,会手工打造银杯、镯子、项链,甚至更复杂的一些器皿与工艺品。他父亲在老家古镇经营一家银器铺子,前面是店面,后面的院子就是住家,生意不好也不坏,足可养活一家人。从他的语气中,我听得出来,他非常喜欢他的家乡,也非常崇拜有好手艺的父亲。
有一次寒假过后,我们约了在他学校见面,结果我临时有事,改签了车票匆匆离家回了学校。过了几天,我收到他寄来的包裹,小礼品盒里静静地躺着一对雕花的银镯。他说那是他父亲亲手做的,本想见面时送给我的。我谢过他,说“其实下回见面给我就好啦,邮寄多麻烦”。我以为我们在下一个假期就能见面,却不知,这之后,我们整整六年没有见过。
给我邮寄礼物之后不久,大四的他就离开了学校,去往深圳实习工作。他是学计算机的,成绩不赖,签了一个不错的公司,我知道后祝贺他,他似乎并没有太开心。他变得忙碌起来,我也忙于毕业设计,彼此联系渐少,但每逢节日,他总记得发来问候短信。
他去深圳一年后,有个夜晚给我打电话,他说他辞职了。我挺惊讶的,要知道那时候我正为找工作焦头烂额,而他拥有一份薪水很高上升空间也非常大的工作。我觉得可惜,他的语气却很轻松,甚至有一种解脱之感,他说他准备回大理,跟他的父亲一起学手艺,然后接管家里的银器铺子。最后他说,你以后来大理旅游的话,来我家玩啊!
那时候,我对大理完全没有概念,还是从他口中才知道这个地方,我应着他的邀约,但实际上也不知道会不会去,什么时候去。直至2011年,我第一次去到大理,对这个久闻其名的古城一眼爱上,成为我每年必去旅行小住几天的地方。
这是我第三次来大理,终于决定同小白见一面。我从大理古城坐了一个小时的车才抵达他家那个小镇,这几年旅游开发,古镇渐渐热闹起来,但一月份游人尚少,我轻易就找到了他家的银铺。我掀开深蓝色布帘,就看见坐在柜台后面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正埋头,手中拿着一条银手链在调整长度。
我叫他的名字:“嘿,小白啊!”他抬起头来,然后冲我笑。依旧是记忆里羞涩内敛属于小白的笑容,高原的阳光对他真仁慈,都没有把他晒黑一点,这里的水土一定很养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不见老。
他带我参观他的工作室,就在院子后面,小小的房间里,摆着一张大木头桌子,工具与银饰小零件堆得乱七八糟的,桌子上的陶罐里,插着一大束紫色的鲜花,冬日阳光从后窗照射进来,一室的温暖与静谧。
傍晚时分,他的母亲做好了饭菜来叫我们,他的妻子摆好碗筷,倒好酒,我有幸享用了一顿最正宗的白族家常菜,阿妈亲手酿的桃花酿可真好喝啊。他一边劝我多吃菜,一边给怀里刚满两岁半的女儿喂饭,温柔耐心地教导她不可偏食,要多吃蔬菜,眉眼间全是安宁知足的模样。
我忽然想起他很久前给我发的一封邮件,那是他回到大理一个月后。他说,回家的感觉真好,我还是习惯大理的蓝天白云与阳光,家乡的饵块真好吃,比之深夜里跑程序、数据的声波,我更爱听爷爷与父亲叮叮当当敲打银器时发出的清脆声响。我大概生来就属于这里,不管走多远,最终都会回到故乡。就像野马要回到草原,麋鹿终要回归森林。
以前我觉得他放弃那么优渥的工作很可惜,此刻见到他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最好的生活,只要自己心之所向的,才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