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刻的思想来自胃的记忆和吸收,终身难忘,一辈子受用。
王全安拍了根据陈忠实的长篇小说《白鹿原》改编的电影,他对采访的记者说了一句话:“我觉得胃有时远比思想更强大,你看陕北人一辈子就喜欢吃那种面食疙瘩,他们流露出的那种坦然和幸福,简直像土地一样,你在土地上种什么,它就长什么,但从来就没有开口说话。”
依我的经验,到了中年,吃也开始回归了,回归到童年喜欢吃的那些食物。这胃,记忆是如此漫长,伴着气味、温度,牵引着你回到那个阔别久远的年代,去做一次深入的探访,一切,是否别来无恙?
有天晚上我在梦里磨牙,梦见吃火烤玉米了。在去上班的路上,竟碰见了一个卖烤玉米的人,这简直是对我做梦的一个回报。不过他不是在柴火灶里用铁钳夹着烘烤,而是在一个烤炉上烤熟的。我买了一个玉米棒,一路走一路啃,想起童年的我拖着鼻涕,和小伙伴们猛啃着柴火灶里的烤玉米,跌跌撞撞奔跑在山梁上。
那天,我被这种气味整日缠绕,竟如火烤一般无法忍耐,曾经痴迷的红烧肉吃起来也很寡淡。第二天一大早,这种胃的记忆拌着情感发酵,我立即驱车回到了故乡。84岁的四奶奶,专门给我燃起柴火,烘烤熟了一根玉米棒子,我急切地张嘴就啃。四奶奶慈爱地望着我,张开还剩下3颗牙的嘴说:“娃,你在城里还想这个东西啊,我让你叔给你担一箩筐来。”四奶奶说话,嘴里有一些漏风的感觉。我望着四奶奶,扎根在心里对她老人家的记忆,就是小时候她喂猪时,给我们这些孙子们顺便烤一个玉米棒、红薯或洋芋,那种气味,和我的气血一样,升腾在身体里、灵魂中。
想起这些年来,一些所谓思想,盘根错节地统领和引渡着我,对一些有身份有背景的人道出的深刻思想景仰膜拜。但就像美好的食物那样,统统被我的胃消化吸收并记忆了吗?还是出于一种脸面和虚荣,虚伪地逢迎。随着岁月流转,那些借来的思想,全不着地,全不灵魂附身,胃把它们给打败了。
在城市里,和一些貌似成功的人士,隔三岔五相聚,吃吃喝喝高兴以后,渐渐把话题引导到宏大的命运叙事上来,每逢这时候,我就特别尴尬和寂寞。而让我动情的是,只要说起小时候的妈妈菜、奶奶面、外婆饭,我的胃就像井口一样打开,等待一次涌泉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