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男人，我这大半生的遗憾当数没有完整地看完一本武侠小说。
青年时，别人都在偷偷地看金庸、古龙，我却非常不屑地拒之以千里，一门心思地读死书、写作业、考大学。在老师眼里我是一个好学生，在同学心中我是个将来有出息的人。
当武侠小说走进中学课本时，我很惶惑，觉得世界变化太快，就像当年我拼命跳农门，刚刚生活安定一点，却发现那些成绩并不怎样的同学却个个腰缠万贯，令我无所适从。套用一句流行语，不是我反应太慢，而是世界变得太快。
当一切学问抵挡不住快餐文化的冲击时，读书破万卷，便只是为了考试，而考试是为了上大学、找工作、考公务员、出国、考职称、考寥寥无几的官位……这些考试，可以改变你的命运，于是这些考试用书，你就必须背得滚瓜烂熟，然后过五关斩六将，方可成为人上人。
昔日那些捧着武侠小说的人，现如今个个远离武侠，亲近世俗，走近官场，考完一场又一场，锲而不舍，身心交瘁。成功者比比皆是，失败者也比比皆是。
只有我等性情中人，不为所动，按照传统文人的模式生活、工作。虽然活色不能生香，却也心安理得，当别人的“墙壁”上爬满藤蔓，我还是一片洁白的“瓷砖”。偶尔赢得弱弱的赞许：“你老包性情中人，侠义心肠。”此话说到点子上，没有性情，哪来侠义？
有一天，我和几个人在一起聊起江湖，聊起武侠。我说江湖本是一棵树，武侠就是江湖。多少人在江湖上行走，多少人爬到树上下不来。其实，在树上生活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也是一件很江湖、很风雅的事。中国人都羡慕江湖，向往江湖，却又不愿真的向江湖走去，只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走江湖就是写一部武侠小说。每个人都在心里写，少有“出版问世”。特别是男人，他们的心里都充满着侠义，个个希望能够像武侠小说中的侠客一样活着，以此获得男人的尊严，以此恪尽内心的江湖道义。年轻时，谁没有梦想过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可现实不存在武侠，于是只好把武侠装在心底，若无其事，渐渐地忘记自己也是可以行侠仗义的人。偶尔有一点往外冒的苗头，也很快被世俗的欲望所掩埋。因此，武侠只能是人们心中的向往，也是心头隐秘而少有的崇高文化。
有一种地方，可以消磨人的侠义，这就是中国的旧式官场，它让人变成鬼，又让鬼拥有人形。人一入官场，离心中的武侠就越来越远，侠义肝胆渐渐地萎缩。
江湖没有了，武侠没有了。
于是，我们又想起曾经读过的武侠，想起中国传统的江湖。到处寻觅，可哪里有侠义肝胆之士？我们哈哈大笑，然后，大哭。
一个老官员突然对我说：“如果能够回到年轻的时候，我一定像武侠小说中的人物一样生活。”
我顿时觉得这个老男人很陌生，却又离我很近。